沐添丁强压下心头的狂跳,脸上挤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是,就是这儿。欢迎,快请进。”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村口,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也就是王总,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宣传单,再抬头看看眼前这几间只能称得上“干净”的木屋,眼中的怀疑更重了。他身旁的妻子,王太太,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她穿着一身精致的套装,脚下的高跟鞋在泥地上已经沾了些许黄土,她微微蹙着眉,小声对丈夫说:“建平,这是不是搞错了?这地方……能住人吗?”
他们十来岁的儿子小杰,却好奇地挣脱了母亲的手,跑到木栅栏前,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看。
远处的村民们,彻底炸开了锅。
“哈哈,我就说吧!看那女人的样子,嫌弃死了!”
“城里人娇贵着呢,能睡咱们这土炕?做梦!”
“添丁这回可丢人丢到外地去了,看他怎么收场!”
德顺叔站在人群最前面,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他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什么猎户之家,就是个笑话。
这些议论,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沐添丁的后背上。他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但他不能退。退一步,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嘲讽,就都成了板上钉钉的愚蠢。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王太太的疑虑,反而对那个好奇的小男孩笑了笑。
“小朋友,喜欢这里吗?”
小杰用力点头:“叔叔,宣传单上说这里是猎户之家,真的有猎人吗?”
沐添丁挺直了腰板,声音里透出一股山里人特有的自信。“我爷爷的爷爷,就是这长白山里最好的猎人。这房子,就是他们传下来的。”
他转向王总,不再推销,而是坦然地陈述。
“先生,我得跟您说实话。我们这儿,没有软床,没有热水洗澡,更没有电视。”
这话一出,王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跟着沐添丁干活的几个年轻人,心都凉了半截。这不是把客人往外推吗?
沐添丁却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有烧松木的火炕,躺上去,热气能钻到骨头缝里,睡一晚,解乏得很。我们吃的菜,是后山泉水浇的,现摘现炒。我们炖的鸡,是满山跑着吃虫子长大的。晚上,院子里能看到城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星星河。”
他指了指远处的连绵青山。
“最关键的,是这儿的安静。除了风声和鸟叫,您听不到别的。”
他的话不华丽,却带着一股原始的诱惑力。
王总沉默了。他是个生意人,每天都在酒桌和会议室里打转,神经绷得紧紧的。沐添丁说的这些,恰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爸爸!我想住火炕!我想看星星河!”儿子小杰使劲拽着他的衣角,满脸都是兴奋。
王总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沐添丁那张诚恳的脸,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逃离城市的喧嚣,给妻儿一个不一样的体验吗?如果住进一个和城市里一模一样的标准化酒店,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做出决定,对沐添丁伸出手:“好,老板,那我们就体验一晚,你说的这些。”
沐添丁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了地。他用力握住王总的手:“保证让您一家不后悔!”
远处的村民们,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住……住下了?”
“五百块钱一晚啊!就住那破屋子?这城里人脑子有病吧!”
德顺叔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想不通,这怎么可能?
沐添丁领着王总一家进了收拾得最干净的那间木屋。屋里一股淡淡的松木香,火炕已经烧得温热。王太太一进来,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但看到窗明几净,被褥也都是新换的,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
晚饭,沐添丁让几个年轻人拿出了看家本领。小笨鸡炖榛蘑,地三鲜,大丰收,主食是金黄的玉米饼子和二米饭。没有精致的摆盘,就是用大盆大碗装着,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王总夫妇常年吃惯了酒店大餐,起初还有些犹豫。可当那浓郁的鸡汤香味钻进鼻子,小杰第一个忍不住,夹了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含糊不清地喊:“好吃!爸,妈,这鸡肉太好吃了!”
王总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这味道,和他小时候在乡下姥姥家吃的一模一样。王太太也被勾起了食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土豆,那绵软香甜的口感,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一顿饭,风卷残云。
晚上,沐添丁没安排别的活动,只是在院子里点起一堆篝火。他搬出几个木墩,让一家人围着火堆坐下。
夜空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灯光污染,那条璀璨的银河,就那么毫无保留地横亘在天际,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小杰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星空,激动得又蹦又跳。王太太也看得痴了,靠在丈夫的肩上,轻声说:“建平,真美啊。”
王总拍了拍妻子的手,看着跳动的火焰和满天繁星,感觉一身的疲惫都被洗刷干净了。
这一夜,他们在温热的火炕上,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王总一家神清气爽地走出木屋。山里的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
结账的时候,王总不但付了房费,还额外拿出厚厚一叠钱塞给沐添丁。
“沐老板,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这个‘猎户之家’,办得好!比那些五星级酒店有意思多了!”
沐添丁连忙推辞:“王总,这太多了,说好多少就多少。”
王总却把钱硬塞进他手里,然后递过来一张名片。“拿着。我叫王建平。我在上海有几个朋友,都好这口。我回去帮你宣传宣传,你这儿地方太小,可得做好准备,到时候别忙不过来。”
送走王建平一家的黑色轿车,跟着沐添丁干活的几个年轻人都沸腾了。
“添丁哥!我们成功了!”
“你听见没?他还要介绍朋友来!”
沐添丁攥着手里的钱和那张滚烫的名片,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第一炮,打响了!
村里人看他的目光,彻底变了。再也没有人说风凉话,一些人甚至开始凑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那家人到底给了多少钱。
德顺叔一整天都没出门,一个人坐在家里抽闷烟。
然而,沐添丁和所有人都没想到,王建平的“宣传”,效果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仅仅隔了两天,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越野车就开进了村子。又过了两天,两辆车同时抵达。一个星期后,“长白山猎户之家”的三间木屋,天天爆满,预约电话甚至打到了一个月后。
沐添丁和几个年轻人彻底忙疯了。买菜,做饭,烧炕,打扫,接待客人……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人手严重不足,服务质量开始下降。没有专业的财会,账目乱成一锅粥。最要命的是,只有三间房,根本不够住,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这天傍晚,沐添丁正焦头烂额地接一个预定电话,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添丁哥,不好了!昨天住店的李家非说我们被子不干净,要退钱!新来的张总又在抱怨,说晚上想洗澡没人烧水,跟宣传的不一样!”
沐添丁这边电话还没挂,另一个年轻人又冲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哥!更麻烦的来了!德顺叔……德顺叔带着村里十几口子人,把路给堵了!不让刚到的那批客人的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