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一个头两个大。
屋里是嚷着被子不干净要退钱的客人,屋外是堵着路不让新客人进村的德顺叔。
两头起火,烧得他焦头烂额。
“添丁哥,怎么办啊?”跑来报信的年轻人急得满脸是汗。
沐添丁把电话听筒用力一扣,挂断了那个喋喋不休的预定电话。
“先稳住屋里的客人,我去外面看看!”
他快步走出木屋,一股冷风灌进脖子,心却比这风还凉。
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上,德顺叔背着手,像一尊门神,身后站着十几个村民,男男女女,老的少的,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被拦在外面,车上的人显然也有些不耐烦,正探出头和村民理论。
沐添丁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德顺叔!你这是干嘛呢!”
德顺叔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干嘛?我替村里人讨个公道!”
他指着沐添丁,唾沫星子横飞:“你小子发财了,天天车来车往,乌烟瘴气!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了,我们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
“就是!凭什么!”
“我们家的鸡都被汽车喇叭吓得不下蛋了!”
身后的人立马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怨气冲天。
沐添丁气得胸口发堵。
什么乌烟瘴气,什么鸡不下蛋,都是借口!
眼红,就是纯粹的眼红!
“叔,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你把路堵了,客人进不来,这算怎么回事?这影响的是咱们整个村的形象!”
“少拿大话压我!”德顺叔一挥手,根本不吃这套,“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想让你这些城里老板进来,行!每进来一辆车,给我们每家每户交一份‘过路费’!不然谁也别想过去!”
“过路费?你这不就是拦路抢劫吗!”沐添丁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喊道。
“抢劫?说得那么难听!”德顺叔脖子一梗,“这是我们应得的!路是我们村的,凭什么让你们白用?”
沐添丁肺都快气炸了。
这还是那个以前见面会递烟的德顺叔吗?这才几天,人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强压着火气,试图讲道理:“叔,王总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说了要帮我们宣传,让村子富起来。现在客人来了,我们把人堵在外面,以后谁还敢来?”
“那是你的客人,又不是我的!”德顺叔油盐不进,“想富?可以啊,带着大家一起富!你这‘猎户之家’,我们也要入股!”
“对!入股!”
“不能你一个人吃独食!”
人群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
沐添丁彻底明白了。
什么过路费,都是虚的,图穷匕见,他们是想来分一杯羹。
可这“猎户之家”是他押上全部身家,一点一点干起来的,凭什么?
就在这时,被堵在后面的越野车车门开了,一个穿着冲锋衣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走到沐添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向德顺叔,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老乡,我们是来消费的,不是来扶贫的。你们村的路,是国家修的,不是你家的。再不让开,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敲诈勒索。”
德顺叔被这番话噎得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城里人这么硬气。
可他仗着人多,梗着脖子还想嘴硬:“你……你吓唬谁呢!”
中年男人不再理他,直接拿出手机。
德顺叔一看他真要按键,心里顿时有点发虚,但脸上还是挂不住。
沐添丁抓住这个机会,赶紧上前一步,对着人群大声说:“各位叔伯婶子,我知道大家心里不平衡。我沐添丁今天也把话放这儿,我富了,绝对不会忘了乡亲们!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指着被堵的路,又指着自己家的木屋。
“现在生意刚有起色,问题一大堆,我自己都快撑不住了!你们现在来闹,不是帮我,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是想把这刚烧起来的火,一盆水给浇灭了!”
他的话让一些村民犹豫了。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木屋那边又传来一声尖叫。
“啊!这是什么!虫子!”
紧接着,昨天入住的李太太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床被子,用力扔在地上。
“沐添丁!你给我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们这被子里有虫子!恶心死我了!退钱!必须退钱!”
这一下,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堵路的村民们幸灾乐祸地看着。
被堵的客人皱起了眉头。
德顺叔更是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哈哈大笑起来:“听见没?这就是你的‘猎户之家’!连个被子都洗不干净,还好意思开店?丢人现眼!”
沐添丁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他冲过去捡起被子,仔细一看,被角里果然有一只干瘪的小虫尸。
这是山里常见的草虫,无毒无害,但对城里来的客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容忍的卫生问题。
为什么会有虫?
因为最近客人太多,被褥换得太勤,山里天气潮,根本来不及彻底晒干晾透,有些皮毛褥子更是只能简单拍打,根本没法彻底清洁。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人手不足,管理混乱,设施简陋。
靠着他和几个小兄弟一腔热血,根本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
就像一个小孩,非要穿大人的衣服,走两步,就得摔个大跟头。
“添丁哥……”身边的年轻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口碑,砸了。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要这么熄灭了。
沐添丁站在原地,听着李太太的尖叫,德顺叔的嘲讽,新客人的议论,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攥着那床带着虫尸的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建平的名片还在他口袋里滚烫。
那些年轻人沸腾的欢呼还在耳边。
他沐添丁,不能就这么认输!
混乱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问题出在哪?
不是德顺叔的眼红,不是李太太的挑剔。
是自己!是自己的“猎户之家”太弱了!
土法上马,小打小闹,永远上不了台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得散架!
要干,就得干大的!干专业的!
他需要钱,需要人,更需要……现代化的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他没有去跟李太太道歉,也没有再跟德顺叔争辩。
他转身,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他从床下的箱子里,拿出了王建平临走时塞给他的那厚厚一叠钱。
然后,他拿起电话,翻出一个存了很久,却一直没敢打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是宏发机械厂的刘老板吗?我是小沐啊……对,长白山这边的。”
沐添丁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刘老板,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些设备,药材烘干机,皮毛消毒机,还有那个……矿石破碎机,我全要了!”
“对,全要!最大的型号!钱不是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最快速度,给我送到村里来!”
挂了电话,沐添丁拿着那叠钱走了出去。
整个村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通电话镇住了。
烘干机?消毒机?破碎机?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沐添丁走到德顺叔面前,把手里的钱举到他眼前。
“叔,你不是要入股吗?不是嫌我吃独食吗?”
“好!”
“我让你看看,我接下来要干多大的事!我让你看看,你这点眼红,到底有多可笑!”
三天后。
三辆巨大的卡车,轰鸣着开进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
卡车上,用帆布盖着三个庞然大物。
当起重机将第一个设备吊装下来时,全村的人都跑出来围观,包括待在家里抽闷烟的德顺叔。
巨大的银白色金属外壳,复杂的管道和仪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那台全新的药材烘干机,比德顺叔家的房子还要高大。
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仰着头,像是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
沐添丁站在那台巨大的机器旁边,身形显得有些渺小,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紧接着,皮毛消毒机和矿石破碎机也被一一卸下,三台现代化的工业机器,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古朴的村落里,充满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德顺叔张着嘴,手里的烟杆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不是开个农家乐吗?
怎么把工厂给搬到村里来了?
几个跟着沐添丁干活的年轻人,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围着这些崭新的机器,摸摸这,敲敲那,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
“添丁哥……这……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伙?”
沐添丁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那台一人多高的矿石破碎机前,捡起一块拳头大的山石,扔进了进料口。
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