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佑血气方刚,见来人语气不善,一步就堵在了门口。
他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你找我哥干啥?”
为首的壮汉根本没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穿过院子,死死锁在从桌边站起来的沐添丁身上,又重复了一遍,嗓门更大了。
“我问,谁是沐添丁?”
那股子蛮横劲儿,让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屋檐下的煤气灯,把壮汉和他身后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青砖墙上,像是几只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桌上的欢声笑语早就停了。
王秀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住了身旁的杏花。
杏花也白了脸,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就是。”
沐添丁把手里的酒杯稳稳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挡在了家人和那几个不速之客中间。
他个子不算顶高,可往那一站,脊梁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场,硬生生把对方的煞气给顶了回去。
“几位兄弟,找我有事?”
壮汉上下打量着沐添丁,似乎有些意外。
眼前这人看着斯斯文文,一点不像他们想象中那种能拉起一支队伍的“头儿”。
“你就是沐添丁?”壮汉确认道。
“是我。”
壮汉身后一个瘦高个忍不住开了口,指着院子里的青砖大瓦房,又指了指屋里饭桌上的大鱼大肉,酸溜溜地问:“听说跟着你干,就能住上这样的房,吃上这样的饭?”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沐添丁也是一怔。
闹了半天,不是来寻仇的?
张队长反应最快,他背着手走上前,官架子端得十足:“你们是什么人?哪个大队的?大晚上跑来敲门,想干什么!”
壮汉瞥了张队长一眼,没搭理他,目光还是在沐添丁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后瓮声瓮气地开口,态度比刚才软了一点。
“我们是从隔壁团结公社过来的,我叫赵铁牛。”
他指了指身后几人,“这都是我兄弟,家里穷,吃不上饭。听说你们向阳屯有个联合生产小组,只要肯干活,就给记工分,还发钱发肉。”
赵铁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我们就想来问问,这话……是真是假?你们这儿,还招不招人?”
原来是来投奔的。
院子里紧绷的气氛瞬间瓦解。
王秀兰长出了一口气,差点没站稳。
天佑挠了挠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那股子冲劲儿全没了,只剩下尴尬。
沐添丁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打量着眼前这几个汉子。
一个个虽然看着凶,但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里透着一股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
这年头,能让几个壮劳力背井离乡出来找活路的,只有一件事。
饿。
“消息是真的。”沐添丁开口了,“我们小组确实招人,只要是踏实肯干的,我们都要。”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这儿有规矩。偷奸耍滑的不要,拉帮结派的不要,惹是生非的更不要。你们要是能遵守,就留下,要是做不到,现在就可以走。”
赵铁牛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能!我们肯定遵守!”赵铁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们就是来找口饭吃,绝对不惹事!”
“行。”沐添丁点了点头,“那今晚你们先在村部对付一宿,明天我再给你们安排活儿和住的地方。”
说着,他转向小组里一个年轻人:“沐二勇,先招呼几位吃喝,待会带几位大哥去村部,再从家里拿几床被子过去。”
“好嘞,添丁哥!”
一场虚惊,就这么变成了招兵买马。
看着赵铁牛几人的体格,张队长啧啧称奇:“添丁,你这名声,都传到团结公社去了!”
沐添丁笑了笑,重新招呼大家坐下:“来来来,都别站着了,继续吃,继续喝!”
经此一事,饭桌上的气氛反而更热烈了。
这不仅是乔迁之喜,更是对未来的期盼。
连赵铁牛这种外乡人都慕名而来,说明他们的路,走对了!
那晚的闹剧,很快就成了向阳屯津津乐道的笑谈。
赵铁牛几人也确实是干活的好手,打猎串山,一个人能顶一个半,很快就用实力赢得了大伙的认可。
联合生产小组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转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时间来到了1980年的春天。
向阳屯迎来了一件更大的喜事。
沐添丁和林杏花,要补办婚礼了。
当初两人结婚,情况特殊,只是简单吃了顿饭,连个仪式都没有,一直是沐添丁心里的一个遗憾。
如今新房盖好了,手头也宽裕了,他要给杏花一场全村最风光的婚礼。
婚礼这天,整个向阳屯都沸腾了。
新落成的大院子里,红双喜贴满了门窗,院墙上都挂上了红绸子。
公社的文艺宣传队都来了,敲锣打鼓,吹拉弹唱,比过年还热闹。
沐添丁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
林杏花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是沐添丁特意托人从县城里买回来的新式样。
最显眼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又怀上了,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个月就要生了。
“双喜临门啊,添丁!”
“杏花今天可真俊!”
村民们围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道贺和祝福。
王秀兰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激动得眼泪直流。
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儿子成家立业,风风光光。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的一声高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一拜天地!”
沐添丁牵着杏花,郑重地朝着院门外的天空,深深一揖。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对着王秀兰、沐卫国,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王秀兰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夫妻对拜!”
沐添丁和杏花站起身,相视一笑,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对方最幸福的模样,缓缓地对拜下去。
礼成。
整个院子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一群年轻人跟着起哄。
杏花的脸瞬间红透了,羞得直往沐添丁身后躲。
沐添丁倒是大方,笑着揽住妻子的肩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准备说几句场面话。
然而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杏花忽然身子一僵。
“嗯……”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
沐添丁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低头关切地问:“杏花?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杏花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咬着牙,一张俏脸煞白,断断续续地开口。
“添丁……我……我肚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看见,一股水流顺着她的裤管,淌了下来。
院子里的锣鼓声、嬉笑声、喧闹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
杏花抬起头,看着沐添丁,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和慌乱。
“好像……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