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玄甲卫那面绣着浴火凤凰的黑色大旗,出现在朱雀大街的尽头。
只此一瞬,整座沉寂了数日的皇都,活了。
“是凤阳王!凤阳王得胜归来了!”
“天佑我大楚!北境大捷啊!”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人潮淹没了宽阔的朱雀大街。
他们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欢呼,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无数鲜花与锦帕从酒楼的雕窗后抛洒而下,五彩斑斓,落了一场绚烂的雨。
花瓣沾上玄甲卫们满是征尘与血污的冰冷铁甲,鲜艳的颜色与肃杀的铁器,构成一种诡异的壮丽。
但这震天的欢呼,却没能穿透那辆被重重护卫在中央的王驾马车。
车帘紧闭,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喧嚣。
车内,楚凤辞静静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那双映着刀光剑影的凤眸里,没有荣耀,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查无此人……”
苏清寒的字迹,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冲刷,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刀锋。
这意味着什么?
是被楚云瑶在事败前就灭口了?
还是被某个更隐秘的、连苏清寒都无法触及的力量给藏起来了?
楚凤辞更倾向于后者。
楚云瑶那般自负狠毒的女人,穷途末路时,绝不会轻易丢掉最后一张能威胁到自己的底牌。
那张牌她没有打出来。
只说明一件事——她还没到真正绝望的时候。
或者说,她有更深远的图谋。
京城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王爷,宫门到了。”
车外传来亲卫低沉的声音。
楚凤辞抬手,指尖在自己唇上用力一压,那仅存的一点血色便被生生抹去。
车帘掀开。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病美人”。
她扶着车门,脚步虚浮地走下马车。
刚一落地,她身形就猛地一晃,膝盖发软,被身侧眼疾手快的亲卫一把架住。
这一幕,被远处宫门口迎接的百官和皇女们,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看来,北境一战,赢得惨烈无比。
连强悍如凤阳王,都伤重至此!
五皇女楚云月快步上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皇姐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宫,母皇已等候多时了。”
楚凤辞对她虚弱一笑,点了点头。
由两名亲卫半搀半扶着,她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皇宫大殿的白玉石阶。
她的步伐很慢。
每一步都像在耗尽全身的力气。
但她的背脊,却始终挺直如枪。
这是一种虚弱的强势,一种无声的宣告。
我,楚凤辞,纵然身受重伤,依然是那个平定了北境的凤阳王。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安神的龙涎香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女皇楚音宁高坐于龙椅之上。
一身明黄龙袍,衬得她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当她看到被搀扶进殿、脸色惨白的楚凤辞时,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龙椅扶手上,她保养得宜的指节,无声地收紧了一瞬。
那是欣慰,是赞赏。
更是无法掩饰的忌惮与恐惧。
“臣,楚凤辞,参见陛下。”
楚凤辞挣开亲卫的搀扶,俯身,行了一个完整的君臣大礼。
“幸不辱命,北境已平。”
话音未落,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咳从她喉间涌出,她抚住胸口,身形剧烈地颤抖起来。
“爱卿快快平身!”女皇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立刻道,“来人,赐座!”
何等殊荣!
在大楚,面君能够赐座的臣子,屈指可数。
楚凤辞谢恩后,被扶到一旁的锦凳上坐下。
她微微垂着眼,姿态恭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龙椅之上的目光,正在一寸寸剥开她的伪装,审视着她骨头里的斤两。
“凤辞啊,”女皇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长辈的关怀,“你此番立下不世之功,为我大楚扫平百年边患,朕心甚慰。只是看你脸色如此苍白,想必战事定然凶险万分。”
“回府之后,定要好生休养,一切朝政,都不必理会。”
这番话,是安抚,也是试探。
楚凤辞抚着胸口,顺了顺气,才抬起头,迎上女皇的目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为陛下分忧,为大楚尽忠,是臣的本分。”
“纵是万死,亦不敢辞。”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哀恸。
“只是此战,我玄甲卫折损近半,更有如阿七这般跟随臣多年的心腹亲卫,为国捐躯……”
“臣,有负陛下所托,未能保全更多将士性命,心中有愧。”
她没有邀功。
她反而请罪。
这一下,反倒让准备了无数说辞的女皇,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凝滞。
女皇看着下方那个面色苍白,却依旧风骨慑人的侄女,心中那份忌惮,又深了几分。
她沉默了许久。
殿内,只听得见她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轻响,一声,又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最终,那声音停了。
“功是功,过是过。阵亡将士,朕会下令厚恤。”
女皇的目光扫过殿下的几位皇女,在与世无争的楚云月和老实过头的楚云周身上短暂逗留,最后,重新落回到楚凤辞身上。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而威严。
“你立此大功,朕若不赏,天下人将如何看朕?”
女皇的视线变得锐利,仿佛要将楚凤辞钉在原地。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三皇女谋逆,已被废黜。储君之位,不可久悬。”
“朕意,于三日后的朝会上,与众臣共议……新的储君人选。”
话音落下,她死死盯着楚凤辞,眼神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审视。
“凤辞,你乃我楚氏皇族最杰出的麒麟儿。”
“届时,朕希望听到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