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踏上了返回京城的漫漫长路。
北境的冬天,萧瑟而肃杀。
队伍拉得很长,上千玄甲卫,盔甲鲜明,军容整肃,却安静得像一支沉默的奔丧队伍。
只有马蹄踏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军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呼啸,交织成一曲悲怆而压抑的归途之歌。
她对外宣称“伤势沉重,需静养”,终日待在宽大的王驾马车之中。
这既是演给京城那些看不见的眼睛看的,也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唯一可以喘息的空间。
马车里燃着小小的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陈设简单,一张软榻,一方矮几,上面摆着几卷军报。
唯一带着些许暖意的,是软榻角落里一个绣着精致竹纹的软枕,那是苏清寒在她出征前,亲手为她置办的。
此刻,楚凤辞就靠在那软枕上,合着眼,眉头微蹙,仿佛陷入了不安的睡梦。
那张平日里总是覆着一层冰霜的脸,在卸下所有防备后,才显露出一丝深藏的疲惫与脆弱。
战争结束了,但她比战争进行时更累。
那种累,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精神。
像是一根绷紧了太久的弦,在终于获得胜利的刹那,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阿七倒下的那一幕,回放着她临死前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王……爷……小心……穆……”
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穆晚吗?
这个傻丫头,直到最后一刻,心里念着的,依然是她的安危。
楚凤辞的眼角,一滴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迅速隐没在鬓角。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凤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清明与冷寂。
她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穿着的、质地温润的平安扣。
这是苏清寒在她出征前,执意为她戴上的。
他说,不求战无不胜,只求平安归来。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玉扣上细腻的纹路,感受着那从玉石上传来的、仿佛还带着他体温的暖意。
只有在这些无人看见的时刻,她才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凤阳王,而只是一个思念着丈夫与孩子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妻主。
初到这个世界时,她孤身一人,心中只有利益与生存。
而现在,她有了这么多在意她、她也在意的人。
这份牵挂,是软肋,也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
与楚凤辞的“静养”不同,穆晚的归途,是一场公开的凌迟。
她被楚凤辞任命为前锋营的临时主官,负责开路。
她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那身染过血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在所有士兵眼中,她是此战当之无愧的英雄。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甚至是一些她平日里都说不上话的统领,主动上前与她攀谈。
“穆副将,这次回京,陛下定有重赏啊!”
“是啊,我听说您弟弟读书极好,等您加官进爵,正好能给他谋个好前程!”
一名与阿七关系不错的年轻士兵,策马来到她身边,将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递给她,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
“穆副将,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这是我们营里特地煮的姜汤。”
穆晚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看着那个水囊,看着士兵脸上毫无芥蒂的笑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伸出手,想要去接,那只在战场上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渴。”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别客气啊,穆副将,您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士兵热情地将水囊硬塞进她怀里。
温热的触感传来,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她的皮肤。
她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猛地一拉缰绳,催动战马,逃也似的向前奔去。
“穆副将?”身后的士兵不解地喊着。
冷风灌入喉咙,像刀子一样割着。穆晚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救命恩人?
不,她是刽子手。
这个英雄的身份,是楚凤辞赐予她的囚笼。
她被困在其中,享受着本该属于阿七的荣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或许,只有等找到弟弟,然后,在王爷面前,引颈就戮,才是她唯一的解脱。
她怀揣着这丝微弱而绝望的希望,日复一日地走着。
直到距离京城只剩下最后一日路程的那个黄昏。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悄无声息地钉在了楚凤辞的马车车壁上。箭尾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是王府暗卫的最高级别传讯。
楚凤辞的心,猛地一沉。
她取下竹筒,倒出里面的字条。
字条上没有密语,只有一行苏清寒亲手写下的、却透着刺骨寒意的字。
“京城内外,所有楚云瑶党羽据点,已全部清查。”
“穆羽,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