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瑶……谋逆……天牢?”
几个字,轻飘飘的。
风雪似乎在这一瞬间停了。
不是停了,是听不见了。
周围那些将士的脸庞开始扭曲,原本肃杀的脸上,肌肉一点点松弛,最后绽放出狂喜。
有人扔掉了手里的长戈。
有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赢了!咱们赢了!”
“苍天有眼!逆贼伏诛!”
“王爷!咱们不用再打仗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欢呼声像海啸,一浪高过一浪,震得营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北境大捷,京城除奸。
史书上会怎么写?
天佑大楚,双喜临门。
只有楚凤辞站在那。
一身玄色王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她像一块被遗忘在荒原上的墓碑。
那名报信的斥候满脸通红,兴奋地喘着粗气,等着王爷的赏赐,等着那声振奋人心的“好”。
但她只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枯寂如死灰,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眼。
斥候的笑容僵在脸上,背脊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楚凤辞缓缓转动脖颈。
动作僵硬,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视线越过狂欢的人群,越过飞扬的军旗,落在了那顶孤零零的白色营帐上。
那里躺着阿七。
尸骨未寒。
就在一盏茶前,她还在逼穆晚写信,还在用自己的伤势做饵,还在算计着如何用残兵败将去和楚云瑶同归于尽。
结果呢?
那个把她们逼入绝境,逼得阿七不得不死的人,在她动手之前,就已经完了。
如果这封信,早到三天。
不。
哪怕只早一天。
楚凤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里还残留着阿七的血,干涸了,暗红色的,像洗不掉的锈迹。
死得……真冤啊。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王爷?”
亲卫统领察觉到不对劲,脸上的喜色退去,小心翼翼地凑近半步。
楚凤辞没有回应。
她只是伸出手,拿过斥候手里那个代表着“大喜”的火漆竹筒。
五指收拢。
“咔嚓。”
坚硬的毛竹爆裂,尖锐的竹刺扎进掌心肉里,鲜血瞬间溢出,顺着手腕滑进袖口。
她感觉不到疼。
抽出密信,展开。
京畿卫戍统领的字迹龙飞凤舞,字里行间都在歌颂女皇陛下的英明神武,雷霆手段。
信末那一行朱砂批红,刺眼得令人作呕:
——着凤阳王即刻班师,回京受赏。
回京。
受赏。
拿什么受赏?
拿阿七的命吗?
“呵。”
一声极短促的笑,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是砂砾摩擦过铁锈。
她随手将信纸扔给身旁的副将。
纸张在风中打了个旋,飘落在穆晚面前。
穆晚跪在雪地里,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楚云瑶倒了。
那她刚才的出卖,刚才的挣扎,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算什么?
“王爷……”穆晚抬起头,满脸泪痕,眼中全是迷茫和恐惧,“那我弟弟……小羽他……”
楚云瑶既然已经下狱,那她手里的人质呢?
那些被视为弃子的筹码,还有活路吗?
楚凤辞没有看她,转身走向主帅大帐。
步子很稳。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深坑。
大帐内,炭火已经熄了一半,透着股阴冷的死气。
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黑风口,一线天,每一个标注点,都埋着玄甲卫的尸骨。
她站在沙盘前,站了很久。
久到手指僵硬,久到眼底那片死灰慢慢燃起一簇幽绿的鬼火。
原来这就是皇权。
女皇早就知道楚云瑶要反,甚至可能在等着楚云瑶反。
北境的战事,阿七的性命,玄甲卫的牺牲,在那位陛下眼里,不过是逼反楚云瑶的一步棋。
甚至,是一步早就弃掉的棋。
楚凤辞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墨汁浓黑,映出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提笔,落字。
这一次,她没有用军中的密语,而是用了苏清寒教她的那套,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能懂的暗码。
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瑶囚。速查其暗桩。】
【穆晚之弟穆羽,年十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写完这几句,她手腕顿住。
一滴墨,顺着笔尖坠落,在纸上晕开一团黑色的污渍。
她深吸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冷空气,继续写道:
【我身无碍,心已死。】
【归途漫漫,府中诸事,全凭夫君做主。】
【备好丧仪。】
【为阿七。】
最后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笔狠狠划破了纸张。
她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蜡丸,唤来暗卫。
“八百里加急,亲手交到王君手上。”
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一丝波澜。
“是!”
暗卫领命而去,黑影瞬间消失在帐帘后。
楚凤辞跌坐在太师椅上。
手掌上的竹刺还在,血还在流,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她缓缓闭上眼,手指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剑柄。
赢了吗?
不。
真正的仗,才刚刚开始。
楚云瑶不过是把刀。
握刀的人,还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坐着,等着给她“封赏”。
好啊。
既然你们想要这天下太平,想要这盛世繁华。
既然你们把人命当草芥,把忠诚当笑话。
那我就回去。
把这盘棋,彻底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