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艰难地刺破笼罩在北境上空的阴云时，黑风口的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
山谷的入口，被剧烈的爆炸彻底封死，烧焦的泥土和碎石，掩埋了无数南蛮士兵的尸体。
谷内，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南蛮将军巫灵，这个强悍的六品武者，最终力竭，被数名玄甲卫的统领围攻，身中数十刀，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麾下的数千精锐，在失去了主帅和军师，又被断了退路之后，军心彻底崩溃，最终被以逸待劳的玄甲卫，屠戮殆尽。
一战功成，南蛮主力，尽数覆灭。
这本该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大捷。
但玄甲卫的营地里，却没有任何欢庆的气氛，只有一片沉重的死寂。
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收敛着同袍的尸骨，清理着战场。
阿七的遗体，被安放在一顶干净的营帐里，楚凤辞亲手为她擦拭干净了脸上的血污，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服。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阿七的身边，坐了一夜。
穆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行军床上。
手腕和脚踝，没有镣铐。
帐外，也没有士兵看守。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坐起身，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阿七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和楚凤辞那双冰冷到绝望的眼睛。
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看到了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看到了远处那座被封死的山谷，也看到了……站在阿七营帐门口，身形单薄而孤寂的楚凤-辞。
穆晚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爷。
请罪？忏悔？还是拔刀自刎，以谢其罪？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弥补她犯下的罪孽，无法换回阿七的性命。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楚凤辞转过了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醒了？”
楚凤辞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是。”穆晚的声音，干涩无比。
“过来。”
穆晚的身体，僵硬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她走到了楚凤辞的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爷……属下有罪。”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罪该万死，请王爷……赐死。”
楚凤辞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说任何话。
她只是转身，掀开了阿七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穆晚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行了进去。
营帐里，阿七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楚凤辞走到阿七身边，从她的枕边，拿起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个穆晚无比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锦囊。
“阿七说，这是你弟弟给你的。”楚凤辞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说，你把所有的俸禄，都给了你弟弟。”
穆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楚凤辞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穆晚，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悲悯和疲惫的复杂情绪。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她将那个锦囊，扔在了穆晚的面前。
“你的弟弟，穆羽，在楚云瑶的手上。对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彻底击溃了穆晚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起来。
“是……是她抓了小羽……她用小羽的命逼我……王爷……我不是人……我害死了阿七……我害死了那么多的姐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所有人……”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愧疚和绝望，都宣泄了出来。
楚凤辞静静地听着。
直到穆晚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想救你弟弟吗？”
楚凤辞忽然开口。
穆晚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楚凤辞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云瑶，她不仅是我的敌人，现在，也是你的。”
“她用你弟弟的命，来换我的命。“
”她害死了阿七，害死了我两百多名玄甲卫。这笔账，我们得一起跟她算。”
穆晚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不杀自己吗？
还要……帮自己救弟弟？
“王爷……”
“你以为，杀了你，阿七就能活过来吗？”
“那些死去的弟兄，就能复生吗？”
楚凤辞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死，是最容易，也是最懦弱的选择。”
“穆晚，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楚凤辞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寒光。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副将。”
“你，是楚云瑶插在我身边，最成功的一颗棋子。”
穆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明白了楚凤辞的意思。
双面间谍！
“楚云瑶以为，她赢了。她很快，就会收到阿骨打和巫灵身死，南蛮主力覆灭的消息。”
“但她同样会收到，我楚凤辞‘身受重伤’、‘侥幸逃脱’的消息。”
楚凤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现在，一定迫切地想知道我军的下一步动向，想知道我的伤，到底有多重。”
“而这些‘情报’，将由你，亲手传递给她。”
穆晚看着眼前的楚凤辞，只觉得她像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魔神。
那份运筹帷幄的冷静，那份利用一切的决绝，让她感到无比的敬畏，和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可是……小羽她……”穆晚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救他，和利用你，并不冲突。”楚凤辞淡淡地说道。
“你只需要记住，你弟弟多活一天，你在楚云瑶那里，就多一天的利用价值。“ ”而这个价值，就是我们救她出来的唯一筹码。”
“从今天起，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
”它属于阿七，属于黑风口死去的每一个弟兄，也属于……你那个还在等着你回家的弟弟。”
楚凤辞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活下去。然后，带着你的罪孽，去完成你的救赎。”
穆晚被她拉着，站了起来。
她看着楚凤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过去的那个穆晚，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无尽罪孽的……罪人。
她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