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钱友仁领了“安朔商行”的差事,像是换了个人,腰杆挺直了不少,连走路都带着风。他到底是朔州地头的老吏,人头熟,路子野,没几天就拉起了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凑了十几辆大车,装上精心挑选的玻璃镜、白糖、肥皂,还有大批的盐铁布匹,浩浩荡荡出了北门,朝着黑山部的方向去了。
陈小乐站在城头上,看着那支逐渐远去的商队,心里也说不上是期待多点还是担忧多点。这开弓没有回头箭,北路商道能不能打通,关乎的可不只是几车货的利润。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转身下了城楼。家里头,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
石头那边的“匠作营造坊”倒是动作飞快,军工司分出来几个老工匠,带着一群学徒,就在原先匠作营旁边圈了块地,挂上了牌子。起初没什么人敢上门,毕竟这“官家”的买卖,老百姓心里都犯嘀咕,怕贵,怕麻烦。
还是赵顺脑子活,让营造坊先接了几个给府衙修缮库房、给新军营地盖食堂的小活儿,工钱给得足,结算也快,用料还实在。这口碑慢慢就传开了。后来有个胆子大的商户,试着请他们翻修铺面,结果又快又好,价钱还比请私人泥瓦匠便宜两成。这一下,营造坊的生意算是打开了局面,订单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赚的还是小钱,但好歹见了回头钱,也能养活自己那摊子人了。
柳轻尘那边却是进展缓慢,制定税赋章程,牵一发而动全身。田亩好说,基本清丈完毕,按地力肥瘠、出产多寡定个等级,收取不同税赋,道理上讲得通,难就难在商税。
朔州城里的商户,大的早就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些小本经营的坐商和行商。税定高了,他们直接关门歇业,或者跑到别处去,朔州立马就变成一座死城。税定低了,又如同隔靴搔痒,解决不了府库的空虚。
柳轻尘连着几天召集留下的几个老成商户座谈,又派人去周边州郡打听别人的税率,头发都愁白了几根。这平衡,实在不好拿捏。
就在陈小乐为内部事务焦头烂额之际,外部的压力,却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天下午,侯三脚步匆匆地走进签押房,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南边有消息了。”侯三的声音压得很低,“咱们派去散播周家‘故事’的兄弟,在沧州……折了两个。”
陈小乐心头一凛,放下手中的笔:“怎么回事?暴露了?”
“不是暴露,”侯三摇摇头,眼神冰冷,“是被人做了局,灌醉了扔进河里,淹死的。现场做得像意外,但咱们的人查了,动手的是沧州地面上的漕帮混混,背后……有七皇子门下清客的影子。”
“李睿?”陈小乐眉头紧锁。他之前还觉得七皇子暗中扩散周家黑料是在帮他,怎么转头就对他的人下手?“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恐怕没那么简单。”侯三分析道,“据咱们在京城的人探到的风声,七皇子最近日子不好过。周家借着韩青兵败和咱们‘自立’的事儿,在朝会上把他参得不轻,说他‘结交边镇,心怀叵测’。皇帝虽然没明着斥责,但也收了他兼管的一部分京营兵权。他现在,怕是急着想跟咱们撇清关系,至少明面上要撇清。”
陈小乐明白了——政治人物,尤其是李睿这种身处漩涡中心的皇子,最擅长的就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之前暗中帮忙,是觉得有利可图;现在周家势大,压力上来,他立刻切割,甚至不惜杀人灭口,向周家或者说向他父皇表忠心。
“好一个七皇子,手段够狠。”陈小乐冷笑。这盆冷水泼得他透心凉,也让他彻底认清,想在京城寻找稳固的盟友,目前看来是痴心妄想,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让咱们的人暂时撤回来,避避风头。”陈小乐下令,“周家那边,黑料暂时停一停。眼下,咱们需要的是时间,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白白消耗力量。”
“明白。”侯三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北疆行营那边,咱们的人发现,刘震最近频繁接见几个生面孔的文官,看仪仗和做派,不像是北地的人,倒像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陈小乐眼神一凝,“能确定身份吗?”
“还在查,对方很谨慎,咱们的人靠不近。但看样子,刘震对他们很是客气,甚至有点……恭敬。”
恭敬?刘震身为北疆行营总管,封疆大吏,对京城来的文官恭敬?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要么是来了钦差,要么就是来了背景通天、连刘震都惹不起的人物。
陈小乐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代表北疆行营的位置上。刘震这只老狐狸,态度一直暧昧不清,既不敢打,又不甘心完全放任。现在京城又来了人……是冲着他陈小乐来的?还是冲着刘震来的?或者,兼而有之?
“盯紧他们,”陈小乐沉声道,“我要知道这些人的一举一动,还有他们和刘震谈了些什么。”
“是!”
侯三领命而去,陈小乐独自站在地图前,感觉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周家的舆论打压和商业封锁,七皇子的切割与背叛,现在又加上京城神秘来客和刘震可能的态度转变……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叹了口气,他想埋头搞建设,积累实力,可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他现在就像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内部稳定,发展经济,一边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得快点了……”他再次喃喃自语,这一次,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钱友仁的商队,石头的营造坊,柳轻尘的税赋章程,熊猛和石头的火炮……所有这些,都必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开始梳理目前所有正在进行的事项,列出优先级,思考着哪些可以加速,哪些可以并行。
夜色渐深,签押房里的灯光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