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第二日清晨,青衣便带着涂山九卿和钟离子期来到了静默的窑房前。
窑火已熄,唯余窑壁残留的温热气息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
涂山九卿心急如焚,那期待了一整夜的宝贝盘子在窑内召唤着他。
他甚至等不及青衣动手,抢先一步,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撞开挡在前面的钟离子期,带着急切:“让开让开!”
他扑到紧闭的窑门前,深吸一口气,带着朝圣般的虔诚,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
窑门洞开,清晨的光线涌入昏暗的窑室,温柔地洒落在静静冷却的瓷器上。
涂山九卿的目光瞬间被牢牢攫住,就在窑膛的中心位置,他那块天青色的瓷盘正安然沉睡,而盘面上那只用白釉勾勒的九尾天狐,仿佛被这光线赋予了生命,通体流转着莹润的光泽,每一根线条都灵动欲飞,随时要从那青瓷的底色中跃然而出。
“成了!太棒了!”涂山九卿欢呼出声,心花怒放,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了极致的欢喜。
他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他的宝贝盘子。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盘沿还有些烫手的余温也毫不在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起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沉睡其上的精灵。
“我的……我的宝贝……”他喃喃自语,将盘子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那温润的瓷面,那股稀罕劲儿,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了身后的钟离子期。
抱着心爱的盘子,涂山九卿心满意足地挪开两步,带着点炫耀又带着点施舍般的慷慨:“喏,该你了。小心点拿你的啊。”
他全副心神依旧在自己的盘子上,只是腾出位置让同伴通行。
钟离子期对他莽撞的推搡不以为忤,目光沉静地投向窑内。
他先是将那些烧制好的玲珑瓷逐一取出,动作平稳而专注。
最后,才伸手探向那块属于自己的、天蓝色的瓷盘。
当指尖触及那熟悉的轮廓时,他的心跳似乎快了一拍。
他将盘子捧在掌心,细细端详。
手指先是温柔地抚过盘面上朱雀舒展的、流溢着红金光泽的羽翼,感受着釉面特有的温润与坚硬。
接着,指腹沿着那骄傲的头颈曲线滑落,轻轻触碰着朱雀昂扬的头颅。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比的珍视。
然而,当他的指尖最终悬停在那双用璀璨金釉点就的眼睛上方时,抚摸的动作顿住了。
那金瞳在晨光下似乎闪烁着更加强烈的光芒,威严、圣洁,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那一瞬间的停顿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只是指端的一次轻颤。
随即,钟离子期抬起头,转向静静站在一旁的青衣,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纯粹,仿佛要驱散所有阴霾,将他眼中原本的复杂心绪都掩盖了下去:“它很漂亮,”
他的声音带着真挚的愉悦,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双金瞳的边缘轻轻蜷缩了一下,“我很喜欢,谢谢你,青衣。”
青衣闻言,唇边漾开一抹笑意。她正欲回应钟离子期的话,旁边的少年却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抱着他的宝贝天狐盘子,紫眸晶亮,声音清脆而笃定地抢先嚷道:“我也超级喜欢!我要把它当传家宝!一辈辈传下去!”
这童言无忌般的宣言瞬间逗乐了青衣。
她忍俊不禁,伸出手,带着几分宠溺地揉了揉涂山九卿柔软的发顶,指尖传来少年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的反馈。
“傻孩子,”她的声音含着笑意,又带着点长辈的无奈,“它说到底,不过是个烧出来的普通盘子,当传家宝……可还不够格呢。”
被青衣揉着脑袋,涂山九卿像只被顺毛的小兽,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但那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微微扬起下巴,少年意气里透着独有的固执:“我不管!我就要它当传家宝!它不是普通的盘子!它独一无二,是你专门送给我的,它对我来说最珍贵了!”
那“最珍贵”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股赤诚的重量。
面对这份近乎不讲道理的珍视,青衣失笑摇头,终是妥协道:“行吧,你开心就好。”
她语气里的纵容,如同阳光洒在初生的嫩叶上。
涂山九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立刻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嗯呐”一声,甜甜的尾音像裹了蜜糖,抱着他的“传家宝”,脸颊又在那温润的瓷面上蹭了蹭,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
站在一旁的钟离子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充满温情脉脉的画面。
青衣宠溺的揉头,涂山九卿毫不掩饰的撒娇与独占宣言,那份被珍视的得意和理所当然的亲密。
他深邃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沉了沉,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一丝暗涌。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的松。
他天性使然,不善言辞,更不似涂山九卿那般,能将心底翻涌的喜爱、依赖和渴望都化作直白的话语和亲昵的动作,毫无顾忌地倾泻出来。
涂山九卿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那份毫无保留的鲜活炽热,是他永远无法企及,也难以模仿的风景。
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抚过掌中朱雀盘底冰冷的边缘,那双金色的兽瞳仿佛正隔着釉面,无声地注视着他沉默的内核。
正当钟离子期指尖微动,准备将那仿佛带着灼热余温的朱雀盘收入空间法器时,头顶骤然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触感。
那股力道轻柔而熨帖,带着一种令人头皮酥麻的舒适,精准地落在他的发顶,缓慢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
钟离子期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几乎是凝固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抬起,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青衣。
眼前是她含笑的眉眼,温润的笑意如同春水般在她眼底漾开,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呆怔的模样。
青衣的手并未离开,指尖依旧在他柔软的发丝间穿梭,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安心感。
她微微倾身,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心尖,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子期,”
她说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长辈洞悉一切的包容,“也是小孩子呢。”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如同投入平静湖心的巨石,在钟离子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份他方才在涂山九卿身上看到的、令他心尖微微发涩却又不敢奢望的触碰,此刻竟真真切切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股暖流顺着发顶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酥麻的触感之下,是心脏失控般狂跳的鼓噪。
原来……被这样抚摸头顶,竟是这样一种温暖到灵魂深处、舒服到让人几乎想要喟叹出声的感觉。
几乎是同时,一道极其不和谐的锐利视线狠狠钉在了钟离子期身上。
涂山九卿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眸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震惊、委屈,随即迅速被一股熊熊燃烧的不忿取代。
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他那“传家宝”天狐盘,此刻却像扞卫自己领地的幼兽,腮帮子气鼓鼓地嘟了起来,眼神锋利如刀,死死瞪着那只落在钟离子期头顶的手,然后再狠狠剜了钟离子期一眼。
最终,他极度不爽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狠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乎要把眼珠翻到天灵盖上去,用全身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凭什么他也有!”的强烈不满。
而钟离子期,已全然顾不上旁边那只快要气炸的小狐狸。
青衣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渗透进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将他所有紧绷的神经与深藏的孤寂都悄然熨平。
那份他未曾言说、甚至未曾清晰意识到的羡慕与渴望,在这一刻得到了远超想象的满足。
他想,他大概……是彻底爱上了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