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甘宁的新式水师在夏口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蔡瑁苦心经营的东大门砸得粉碎之时,在荆州南部,长江南岸的公安县(油江口),另一支军队正在艰难地安营扎寨。这支军队,正是从新野一路南迁,辗转至此的刘备军团。
公安,此地本是一处偏僻的临江口岸,并非军事重镇。刘备选择此地暂驻,实属无奈。北面,是蔡瑁控制的南郡腹地,敌意昭然;东面,是波涛汹涌的长江,对岸则是刚刚被刘隆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的江夏,强敌环伺;西面,是地势复杂、尚未完全臣服的武陵郡山区;南面,则是荆南四郡(长沙、零陵、桂阳、武陵),这些郡县虽未明确依附蔡瑁,但也态度暧昧,观望风色。
刘备军的营地,显得颇为简陋。营栅不够高厚,帐篷多有补丁,士卒面带菜色,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迷茫。连续的长途跋涉、仓促的转移,耗尽了这支本就并不富裕的军队的元气。粮草辎重更是捉襟见肘,军心浮动。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外面的阴霾天空。刘备端坐主位,虽竭力保持镇定,但眉宇间的忧色与疲惫却难以掩饰。关羽、张飞分坐两侧,一个面沉如水,抚髯不语;一个焦躁不安,时而握拳,时而叹息。简雍、孙乾、糜竺等文官,则个个愁眉紧锁。
“大哥!”张飞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音洪亮却带着沙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粮没粮,要城没城!北边蔡瑁老贼堵着,东边刘隆小儿又占了江夏,咱们困守在此,岂不是坐以待毙?依俺看,不如整顿兵马,杀回南郡,跟蔡瑁拼个你死我活!总好过在此憋屈死!”
关羽睁开丹凤眼,沉声道:“三弟,稍安勿躁。蔡瑁据守坚城,兵多粮足,我军新败(指放弃新野),士气低落,此时北上,无异以卵击石。”
“那二哥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这儿等死?”张飞瞪眼。
刘备抬手,止住了二人的争论,长叹一声:“云长、翼德,稍安勿躁。是去是留,如何进退,需从长计议。”他目光转向简雍、孙乾,“宪和、公佑,派往荆南四郡的使者,可有回音?”
简雍面露难色,起身拱手道:“主公,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回复言辞含糊,多以郡内不稳、粮草不济为由,婉拒了我军入境屯驻的请求,仅送来些许劳军粮米,杯水车薪。看来,他们都在观望,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方。”
孙乾补充道:“而且,据细作报,刘隆的檄文也已传至荆南,四郡太守恐已心生畏惧,更不愿与我等‘逆瑁’(指对抗蔡瑁)之人过多牵扯,以免引火烧身。”
帐内一片沉默。荆南四郡的消极态度,等于堵死了刘备军向南发展的可能。北有强敌,东临大江,西、南之路不通,刘备集团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进退维谷。
“唉……”刘备又是一声长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天大地大,竟无我刘备立锥之地乎?” 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感,弥漫在帐中。自起兵以来,屡遭挫败,颠沛流离,如今竟落得如此窘迫境地,即便以刘备之坚韧,此刻也不禁心生茫然。
关羽见状,沉声道:“大哥,不必过于忧虑。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必能度过此难关。”
张飞也闷声道:“大哥,是俺老张急躁了。你说咋办就咋办,俺听你的!”
正在这愁云惨淡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声:“报——!主公,营外有一人,自称江东鲁肃,奉吴侯之命,特来求见!”
“鲁肃?鲁子敬?”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
刘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他立刻挺直了身躯,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与警惕的复杂神色。他看了一眼关羽,关羽微微颔首。
“快请!不,我亲自出迎!” 刘备霍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向帐外走去。关羽、张飞等人紧随其后。
营门外,只见一人身着儒衫,腰佩长剑,面容敦厚,目光却炯炯有神,正是江东孙权麾下的重要谋士,赞军校尉鲁肃。他仅带了两名随从,神态从容,见到刘备亲自出迎,连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肃,拜见刘豫州!”
(注:此时刘备的正式官衔是左将军、豫州牧,故鲁肃尊称其刘豫州)
刘备快步上前,双手扶起鲁肃,语气诚恳而热络:“子敬先生!何须多礼!备久闻先生高义,今日大驾光临,僻壤生辉!快请帐内叙话!”
双方入帐,分宾主落座。鲁肃目光扫过帐内简陋的陈设和关羽、张飞等将领脸上未散的忧色,心中对刘备军的困境已了然于胸,但他神色不变,依旧从容。
刘备命人奉上粗茶(已是能拿出的最好待客之物),寒暄几句后,便开门见山道:“子敬先生不远千里而来,必有所教。如今备处境艰难,先生乃高明之士,还望不吝赐教。”
鲁肃放下茶杯,神色一正,拱手道:“刘豫州客气了。肃此来,乃是奉我主吴侯之命,特来与豫州共商应对当前危局之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如今荆州局势,想必豫州已了然。刘景升新丧,蔡瑁、张允篡权,倒行逆施,逼走长公子,致使荆襄板荡。此诚为忠臣义士痛心之时。然,更可虑者,乃北岸之刘隆!”
鲁肃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刘隆,世之枭雄也!其据益州、定关中、吞淮南,今又陈兵大江,虎视荆襄。其势之盛,已非一州一地可制。夏口一战,其水师之利,想必豫州亦有耳闻。若让其全据荆州,尽得上游之势,顺流东下,则不仅荆襄不保,我江东六郡,亦危如累卵!此乃唇亡齿寒之势也!”
刘备等人凝神静听,纷纷点头。鲁肃的分析,与他们内心的担忧不谋而合。
鲁肃继续道:“蔡瑁无能,窃据州郡,内不能服众,外不能御强敌,荆州陷落,只在朝夕。若刘隆得荆,其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备,“届时,豫州虽据公安,然地小民贫,如何抵挡虎狼之师?而我江东,虽有大江之险,然独木难支,恐亦难逃覆亡之祸!”
张飞忍不住插嘴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鲁肃转向张飞,郑重道:“张将军问得好!当此存亡之际,唯有同心协力,方能共度难关!肃此来,正是欲与我主吴侯之意,与刘豫州结为盟好,孙刘两家,携手联合,共抗强刘!”
“联合?” 帐内众人心中皆是一动。这正是他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出路,但由孙权主动提出,却让他们有些意外,也心生警惕。
刘备沉吟道:“吴侯雄才大略,坐拥六郡,带甲数十万,战舰千艘。备兵微将寡,地僻粮缺,何德何能,敢与吴侯并列,共抗强敌?恐拖累吴侯。”
鲁肃摇摇头,诚恳地说道:“豫州过谦了!豫州乃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麾下关、张皆万人敌,更兼胸怀大志,百折不挠。此等英雄,岂可以一时之强弱论之?我主吴侯,年少有为,思贤若渴,最敬重的便是豫州这般英雄!如今大敌当前,正需豫州这般擎天之柱,与我主同心戮力,挽狂澜于既倒!”
他见刘备仍在沉吟,进一步剖析利害:“联合之利,有三。其一,可整合力量。豫州长于陆战,深得荆楚民心;我江东水师强盛,可保大江。水陆并济,方可与刘隆一较高下。其二,可占据大义。联合讨逆(蔡瑁),共抗国贼(刘隆),名正言顺,可收荆襄士民之心。其三,可争取空间。联军若成,可共谋荆南,以为根基,进而图谋荆襄,如此方有立足之地,与刘隆周旋!”
鲁肃的言辞恳切,分析透彻,将联合的必要性和潜在利益阐述得清清楚楚。帐内关羽、张飞等人闻言,神色都缓和了许多,显然被打动。
刘备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联合孙权,确是目前唯一的生路。但他深知孙权并非易与之辈,周瑜等人更是对自己忌惮颇深。此番联合,是引为奥援,还是与虎谋皮?
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鲁肃:“子敬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备茅塞顿开。吴侯美意,备感激不尽。然,联合之事,关乎两家存亡,非同小可。不知吴侯对于联合之后,如何用兵,地盘如何划分,可有章程?”
鲁肃心中暗赞刘备心思缜密,答道:“具体章程,肃离京口时,我主曾言,愿与豫州当面详谈,共商大计。我主有意请豫州移驾柴桑,君臣相见,歃血为盟,以示诚意。至于用兵方略、利害分配,皆可从容商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达成联盟,稳住阵脚,应对刘隆的兵锋。”
请刘备去柴桑?关羽丹凤眼微微一眯,张飞也皱起了眉头。这无异于让刘备深入江东之地,风险不小。
刘备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吴侯诚意,备已感知。然,备军新至公安,立足未稳,百废待兴,实难轻离。且刘隆大军压境,江夏新失,局势危殆,需备在此稳定军心,联络四方忠义。不若请子敬先生回复吴侯,备愿在此恭候吴侯大驾,或遣麾下重臣如孔明先生前往京口,与吴侯及公瑾等共议联盟细节,如何?”
刘备此言,既表达了联合的意愿,又保持了自身的独立性和警惕性,不愿轻易置身险地,同时提出派诸葛亮前往,也是极高规格的回应。
鲁肃心知此事急不得,能初步达成联合意向已是成功,便不再强求,拱手道:“豫州所虑甚是。肃即刻返回京口,禀明我主。相信吴侯闻知豫州之意,必欣然遣使,共商大计。联盟之事,宜早不宜迟!”
“好!那就有劳子敬先生了!” 刘备起身,郑重施礼。
鲁肃还礼:“肃告辞!豫州保重,静候佳音!”
送走鲁肃后,大帐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张飞咧嘴笑道:“大哥,这鲁肃看着是个实在人!若真能与孙权联手,咱们就不怕那刘隆小子了!”
关羽抚髯道:“孙权主动联合,足见刘隆之势已令其深感不安。此确是良机。然,江东群臣,心思各异,尤那周瑜,需谨慎应对。”
刘备点头,目光深邃:“云长所言极是。联合乃势在必行,然如何联合,却需费思量。孔明不在,我等需更加小心。即刻加派哨探,密切关注刘隆与江东动向。同时,整军经武,安抚士卒。唯有自身强韧,方能在联盟中保有话语权!”
鲁肃的到访,如同一阵东风,吹散了笼罩在公安上空的绝望阴霾,为刘备集团带来了一线生机。孙刘联盟的雏形,在这江畔小城的简陋军帐中,初步显现。然而,前路依然布满荆棘,联盟的细节、利益的分配、以及如何共同应对强大的刘隆,都是摆在双方面前的巨大挑战。一场关乎南方命运的外交博弈与军事较量,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