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的空气,随着刘表病情的日益沉重,变得愈发粘稠而压抑。州牧府内外,甲士林立,戒备森严,蔡瑁的亲信部队已完全控制了这座荆襄心脏。流言蜚语在市井间悄然流淌,权力交替前的紧张与不安,笼罩着每一个人。
这一日,刘表难得有片刻清醒,气息微弱地躺在榻上。蔡瑁与蔡氏姐弟二人,认为时机已到,不容再拖,决定行险一搏,进行最后的“逼宫”。
蔡瑁一身戎装,按剑直入寝殿,身后跟着数名心腹将领,甲叶铿锵,打破了病室的沉寂。蔡氏紧随其后,面色冷峻。医官与侍女被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慌忙退避一旁。
“主公!”蔡瑁立于榻前,声音洪亮,却毫无敬意,“您病体沉重,荆州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北有刘隆虎视眈眈,东有孙权觊觎,内有宵小窥伺,局势危如累卵!为保荆襄九郡基业,为安百万黎民之心,末将斗胆,恳请主公即刻颁下遗命,立二公子刘琮为嗣,以定人心,以固根本!”
病榻上的刘表,被这突如其来的逼问惊得一阵急咳,面色潮红,他颤抖着手指着蔡瑁,声音嘶哑:“德珪……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不成?琦儿……琦儿乃长子……”
蔡氏立刻上前,假意抚着刘表的胸口,语气却冰冷如刀:“夫君,此言差矣!立嗣乃为社稷,非为私情!琮儿虽幼,然聪慧仁孝,更得州中大臣拥护。琦儿性情柔弱,非乱世雄主之才。若立琦儿,恐荆州顷刻大乱,届时您毕生心血毁于一旦,您如何对得起刘氏先祖?如何对得起荆州百姓?”
“你……你们……”刘表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发作,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老泪纵横。他何尝不知蔡瑁姐弟的野心,但此刻他已如风中残烛,根本无力反抗。
蔡瑁见状,步步紧逼,语气更加咄咄:“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若不立下遗命,恐他日祸起萧墙,悔之晚矣!末将已请蒯别驾、邓治中等重臣于外厅等候,只待主公一言!”
这已是赤裸裸的胁迫。刘表在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最后一丝意志也被击垮。他绝望地摆了摆手,声音微不可闻:“……罢…罢了……就…依你们……去吧……”
蔡瑁与蔡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狂喜之色。蔡瑁立刻转身,对门外喝道:“主公已有明示!速请蒯别驾、邓治中入内,笔录遗命!”
蒯越、邓羲等人入内,见刘表如此情状,心中了然,皆面色复杂。在蔡瑁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一份由蔡氏口述、蒯越执笔的“遗命”迅速拟好,内容自然是立刘琮为继承人。蔡瑁拿起刘表无力颤抖的手,强行按上了印玺。
逼宫,成功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州牧府,也传到了时刻关注着父亲病情的大公子刘琦耳中。
刘琦闻讯,如遭雷击,面色惨白,瘫坐于地。他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公子!祸事至矣!” 幕僚伊籍疾步闯入,急声道,“蔡瑁矫诏立嗣,其心歹毒!彼既行此大逆之事,岂能容您安居襄阳?必除之而后快!此刻府外恐已有伏兵,再不走,必为所害!”
刘琦六神无主,泣道:“父亲尚在,蔡瑁安敢如此?我……我能去哪里?”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家仆悄悄引入一人,竟是诸葛亮派来的密使。密使呈上诸葛亮亲笔信函。刘琦慌忙展开,只见信中写道:“…蔡氏跋扈,逼宫篡命,事急矣!襄阳已非公子容身之地。速走江夏!黄祖虽桀骜,然与蔡瑁素来不和,手握重兵,可暂为依托。亮已禀明皇叔(刘备),新野之兵,可为公子后援。迟则生变,万勿犹豫!”
诸葛亮的信,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刘琦顿时有了主心骨。
“机伯(伊籍字)!速备车马,从侧门走!”刘琦猛地站起身,擦干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去江夏!”
伊籍立刻安排。刘琦只带了少数几名绝对忠诚的侍卫和伊籍,换上仆役衣物,趁夜色朦胧,从州牧府一处偏僻侧门悄然溜出,登上早已备好的简陋马车,直奔襄阳东门。
蔡瑁很快发现刘琦失踪,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然而,刘琦的车驾已抢先一步,在城门守卒尚未接到严令之前,混在出城的人群中,惊险地驶出了襄阳城。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刘琦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灯火通明的襄阳城,心中充满了悲凉、恐惧,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弟弟刘琮、与蔡瑁姐弟,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荆州的裂痕,已彻底公开,再无挽回余地。
数日后,刘琦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江夏郡治西陵城。他直奔太守府,求见黄祖。
黄祖听闻刘琦来投,先是惊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自然知晓襄阳剧变,也对蔡瑁的专横极为不满。刘琦的到来,对他而言,既是一个麻烦,或许……也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开中门,迎大公子入府!”
刘琦逃入江夏,依附于与蔡瑁有隙的黄祖。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动了荆州。这意味着,刘表的两个儿子,各自拥有了武装力量的支持(刘琮有蔡瑁的襄阳军,刘琦有黄祖的江夏军),荆州的内部矛盾,从此由暗斗转向了公开的、可能流血的对抗。
襄阳的丧钟尚未敲响,但分裂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