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明灭,将观众席切割成黑白两色。
随着剧情推进,原本空气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开始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
大银幕上,为了混进华府把妹,唐伯虎正在上演那出“比惨”名场面。
“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
“我跟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亲生骨肉一样教你养你,想不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画面里,平日风流倜傥的才子,此刻捧着一只被踩扁的蟑螂,哭得肝肠寸断,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肃穆的大剧院里,突然响起一声极突兀的——“噗!”
这一声,瞬间戳破了全场紧绷的气氛。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压抑不住的闷笑,迅速在观众席炸开。
严老本来板着脸准备痛斥这种“斯文扫地”的行径,可看着屏幕上张谦那影帝级的“痛失爱宠”表演,再配上那只死相凄惨的蟑螂,他嘴角那两撇花白胡子猛地抽搐,疯狂抖动。
他想骂,但这逻辑……竟然是通的?
把蟑螂当亲儿子养,这是何等的孤独?
这是何等的……神经病啊!
“荒谬!简直……简直胡闹!”严老低声喝道,试图用愤怒掩盖自己差点笑出声的失态。
但他旁边那几个老伙计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肩膀剧烈耸动。
第八排。
秦诗玥感觉自己快缺氧了。
她死命攥着那把写着“难得糊涂”的折扇,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在心里疯狂洗脑:秦诗玥,稳住!你是秦家大小姐!绝对不能失态!
但这太难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本来要比惨的对手,为了赢唐伯虎,最后活生生拿木棍把自己敲死的时候,她感觉维持了二十年的高冷人设正在崩塌。
身旁,凌夜依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侧脸在微光中轮廓分明。
他似乎察觉到了旁边那急促的呼吸声,微微偏头,目光扫过秦诗玥因憋笑而颤抖的肩膀。
凌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声音压得很低,磁性的沙哑穿透嘈杂音效,精准钻入她的耳朵。
“秦小姐若是觉得冷,我可以让人把空调调高点。”
“噗——咳咳咳!”
秦诗玥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冷?
她现在脸烫得发烧!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猛地转头,羞愤交加地瞪了凌夜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你闭嘴!
凌夜耸耸肩,一脸“我是好心”的无辜表情,转回视线。
大银幕上,剧情如同脱缰野马。
唐伯虎混进华府成了书童“华安”。
原本以为“卖身葬父”已经是下限,没想到接下来的“对穿肠”一幕,直接把现场所有文人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宁王府的参谋将军,号称“对王之王”的对穿肠,气势汹汹地上门踢馆。
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带闪电,bGm瞬间变得杀气腾腾。
严老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猛地坐直身子,冷哼一声:“楹联对仗,乃是国粹精髓!岂容这等戏子胡来?老夫倒要看看,他能对出什么花样!”
然而,下一秒,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对穿肠:“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这上联一出,严老眼神瞬间凝重。
好联!
数字层层递进,骂人不带脏字,确实有点东西。
他刚想看唐伯虎如何出丑,就见银幕上的华安,闲庭信步,张口就来。
唐伯虎:“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卧槽!好!”
后排不知道哪个没文化的年轻记者,下意识爆了句粗口叫好。
严老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
这下联……工整也就算了,关键是骂得更狠!直接把对方骂成了唯利是图的市井小人!
但这还只是开胃菜。
屏幕上的语速越来越快,对仗越来越工整,内容也越来越离谱。
对穿肠:“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
这一句,既是嘲讽,也是绝杀。
现场一片死寂。
就连秦诗玥也微微蹙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唐伯虎要吃瘪的时候,那个一身家丁服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可一世的狂笑,那是属于天才的傲慢。
“棋盘里,车无轮马无缰,叫声将军提防提防!”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大剧院的头顶。
严老的手猛地一抖,手中那支准备记录“罪状”的钢笔直接掉在了地上,但他根本顾不上捡。
绝了!
不仅对仗工整,那股子“老子虽然是棋子,却能将你的军”的霸气,溢出屏幕!
但这还没完。
两人越对越快,最后直接演变成了“对喷”。
“我上等威风,显现一身虎胆。”
“你下流贱格,露出半个(和谐)。”
噗——!
这次严老是真的没绷住,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这……这……
这简直是把斯文扫地演绎到了极致!
可偏偏,你还不能说他对得不对!这就很气人!
银幕上,对穿肠因为对不过,直接一口老血喷出几丈高,轰然倒地。
那一刻,影院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哄笑声。
但这笑声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被才华折服的震撼。
秦诗玥彻底破防了。
就在对穿肠喷血的那一瞬间,她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虽然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大笑出声,但她整个人猛地往前一倾,脸深深埋进手里的折扇里。
双肩剧烈颤抖,那种想笑又拼命压抑的痛苦,让她耳朵尖都红透了。
救命……
太损了!太缺德了!
但这怎么就这么好笑?!
这哪里是没文化的闹剧?这分明是用最高的文化水平,在讲最俗的段子!
这种极致的反差,狠狠戳中了她的审美点。
一只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张纸巾。
秦诗玥身体一僵,从扇子后面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带着还没散去的笑意和一丝被抓包的恼羞成怒,瞪向旁边。
凌夜神色淡然,目视前方,仿佛那张纸巾只是随手一递。
“擦擦吧。”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眼泪都憋出来了,秦小姐对这部‘烂片’的共情能力,让凌某受宠若惊。”
共情你个头!
秦诗玥一把抓过纸巾,在心里把凌夜骂了一百遍。
这人太坏了。
明明知道自己在笑,非要说成是“共情”,这哪是给她留面子,分明是在看她笑话!
“我只是被灰尘迷了眼。”秦诗玥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嗯,大剧院的保洁确实该扣工资。”凌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能让人一边抖一边流泪的灰尘,确实少见。”
秦诗玥:“……”
她发誓,等电影结束,一定要离这个腹黑男远一点!
电影还在继续。
笑声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当唐伯虎终于点到了秋香,却发现这位心心念念的“女神”,也不过是个喜欢划拳、赌博的俗人时。
那一刻,没有人笑。
严老摘下了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那些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批评稿,此刻显得格外可笑。
他看懂了。
这哪里是喜剧?
这分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不戴上小丑面具,才能苟延残喘的悲剧。
唐伯虎是真的疯了吗?
不,他是因为太清醒,所以只能装疯。
灯光亮起。
《伯虎说》和电影中那段独白再次响起。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观众没有立刻鼓掌。
这种安静,比最热烈的掌声还要震耳欲聋。
一秒,两秒,三秒。
前排,那位一直黑着脸、像尊门神一样的严老,缓缓站起身。
周围的媒体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闪光灯疯狂闪烁,都在等着这位泰斗开口痛批,明天头条有了!
严老转过身,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第八排那个年轻的身影。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双手抱拳,对着凌夜的方向,行了一礼。
哗——!
全场瞬间炸了!
严老居然对凌夜行礼了?!
那个号称西琼州最顽固、最守旧的严老,竟然给一个拍“烂片”的后生行礼了?!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炸响,淹没了整个大厅。
有人在鼓掌,有人在擦笑出来的泪,更多的人则是站起身,向着那个方向致敬。
凌夜坐在原位,没有起身,也没有得意。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随后,他侧过头,看向身边那个终于平复了情绪,恢复了端庄模样的女子。
“秦小姐。”
他声音温和,收起了之前的戏谑。
“这场戏,可还入得眼?”
秦诗玥紧紧攥着那把折扇。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全场掌声包围,却依然宠辱不惊的男人,心中某一块地方,塌陷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第一次主动向凌夜伸出了手。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只有坦荡的认可。
“凌先生。”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却极美的笑意。
“难得糊涂,这四个字,确实是好词。”
“还有……”她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在,“谢谢你的纸巾。”
凌夜看着她伸出的手,微微一笑,伸手轻轻一握。
“不客气。”
他没多说什么,也没追问那个空座的主人为何没来。
只是在松开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扫过那把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折扇,眼底闪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懂的坏笑。
“那么,期待下次再见。”
凌夜点点头,转身向舞台走去。
秦诗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面上那四个字。
下次再见么……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八排八座,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扇子,突然觉得,今天的这场“灯下黑”,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