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啪”地一声,汇聚在舞台中央。
没有预想中冗长的致辞,也没有痛哭流涕的卖惨环节。
凌夜站在麦克风前,单手插兜,视线淡淡扫过台下。
那帮文化界泰斗一个个正襟危坐,手里的笔记本摊开,显然连“找茬笔记”都准备好了。
“关于这部电影,外界骂声一片。”
凌夜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传遍全场,清冷,没带半点情绪。
“有人说是胡闹,有人说是亵渎,西琼州的诸位前辈讲究‘文以载道’,这格局,确实大。”
台下,严老扶了扶眼镜,冷哼一声。
手里攥着的钢笔微微松了松,心想这小子还算识相,知道先认怂。
然而,凌夜话锋变了,带着点玩味:
“但所谓的‘道’,未必都在庙堂之上,今晚,我不求诸位能看懂唐伯虎,只求诸位——”
他停顿片刻,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严老那张紧绷的脸:
“别笑得太大声,容易岔气。”
说完,他微微鞠躬,干脆利落地转身下台。
全场懵了。
这就完了?
没有辩解,没有讨好,最后那句温馨提示,怎么听着那么像挑衅呢?
严老刚松开的钢笔差点被捏断,胸口闷得慌:“狂妄!简直没边了!老夫倒要看看,这种市井闹剧能有什么可笑之处!老夫要是笑一声,这辈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灯光渐暗。
凌夜穿过昏暗的过道,径直走向第八排。
随着他的靠近,一直强装镇定的秦诗玥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心跳快得像在擂鼓。
脚步声停了。
凌夜停在了八排八座,但他没坐那个空位,而是坐在了旁边的七座。
现在的格局变得极其微妙:
凌夜——空座(青灯古卷)——秦诗玥。
那个贴着“八排八座”标签的红色座椅,像是一条鸿沟,隔开了两人,却又因为那把写着“难得糊涂”的折扇,把两人的气场诡异地栓在了一起。
“看来,那位朋友是真不想见我。”
凌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压得很低,透着股看透不说透的慵懒。
秦诗玥捏着扶手,指甲都要抠进肉里了,脸上却还得绷着高岭之花的冰山范儿
“凌先生很失望?”
“谈不上。”凌夜目光投向尚未亮起的大银幕。
“只是觉得,第一口酒若是没人对饮,未免有些寂寞。”
秦诗玥心脏漏跳了一拍。
寂寞……又是这个词。
此时,龙标闪过。
电影正式开始。
没有唯美的江南烟雨,也没有才子抚琴吟诗。
画面一转,唐府门口求墨宝的人排成长龙。
镜头切入内院,一张巨大的书案映入眼帘,案上悬挂着各式各样昂贵的毛笔,逼格拉满。
张谦饰演的唐伯虎一身白衣胜雪,手持一支巨大的兼毫大笔,神情凝重,气势如虹。
那架势,像是下一秒就要挥毫写下震惊文坛的千古绝句。
严老原本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甚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这执笔的手法倒是标准,有点大家风范……”
话音未落。
唐伯虎提笔,饱蘸浓汁。
但他没有在宣纸上落笔,而是手腕一转,将那吸饱了褐色特制酱汁的笔锋,稳稳刷在了一只架在炭炉上的……鸡翅膀上。
滋啦——
油脂滴落炭火的声音,在影院杜比全景声的加持下,清晰得令人发指。
张谦一脸严肃,手法专业,左右翻烤,像是在完成一件稀世珍宝。
全场安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哗然。
严老刚点到一半的头僵在半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哆哆嗦嗦指着银幕,嘴唇都在抖:“那……那是写圣贤书的笔!他……他竟然拿来刷酱油?!”
最让他破防的是,这小子刷酱油的手法居然极其稳健,甚至比很多书法家的运笔还要流畅!
这种“你用大师级手法干这种破事”的荒谬感,让严老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想撞墙。
秦诗玥也微微皱眉:“以笔刷油,这算什么才子?确实有辱斯文。”
“是么。”黑暗中,凌夜的声音幽幽传来。
“那秦小姐继续看,看看这支笔在别人手里,又是怎么用的。”
剧情推进,节奏极快。
祝枝山来了。
这位满脸猥琐的“四大才子”之一狼狈登场,求唐伯虎作画抵债。
为了快,唐伯虎二话不说,直接让祝枝山脱得精光。
“唐兄,你要干什么?!”
“作画!”
唐伯虎把一盆墨泼满祝枝山全身,随后以赤条条的祝枝山为笔,在巨大的宣纸上疯狂挥洒。
“啪!”
祝枝山的身体重重拍在纸上,每一声都像是拍在现场观众的神经上。
严老气得快要心梗了,掏出笔记本就要记罪状:“下流!无耻!这是耍流氓!这是玷污艺……”
当唐伯虎停手,口吐茶水喷在画上,镜头转到那张满是墨迹的宣纸上时——
一幅气势磅礴、笔力苍劲的《雄鹰展翅气吞天下图》,赫然呈现在大银幕上。
严老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手里举着笔,愣是落不下去。
那双老眼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画,额头青筋直跳。
这画……构图老辣,笔锋犀利,甚至有顶级大师才有的狂放神韵!
“这……”严老张了张嘴,那种认知崩塌的痛苦让他极其难受。
骂吧,这画确实好;夸吧,这是拿裸男印出来的!
这脸打得,太憋屈了!
“这就是你要给观众看的?”秦诗玥转头看向凌夜,眼神复杂。
“惊世才华被如此挥霍,只为了帮一个赌鬼还债?”
“才华?”凌夜轻笑一声,没接话。
银幕上,祝枝山拿着画欢天喜地地走了。
旁白响起:介绍唐伯虎生平,以及的八位妻子,个个国色天香……
画面切入,画风突变。
八位娇妻,确实国色天香,但也确实——全是赌鬼。
整个大厅乌烟瘴气,简直就是个地下赌场。
最让现场文人崩溃的一幕出现了——一个老婆为了垫平晃动的麻将桌,随手抓起唐伯虎的诗集,狠狠塞到了桌脚下。
另一个老婆用唐伯虎的《百鸟朝凤图》中的凤头,拿来当了麻将中的幺鸡。
“啪!”
严老那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座椅扶手上。
这次他没骂。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来找茬的。
他看着银幕上那个被老婆们推来搡去、还要强颜欢笑的唐伯虎,心里突然涌起荒谬感。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文人,看到自己的心血被枕边人如此糟践,恐怕早就疯了。
秦诗玥感觉呼吸都快停了。
她死死盯着屏幕,之前的烤鸡翅、人体作画,所有的“俗”,在此刻都变成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凌夜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你们看,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个在笑的人,心里在滴血。
“秦小姐。”
凌夜的声音适时响起,轻得似一声叹息。
“这‘难得糊涂’四个字,现在懂了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越过那个空座,目光直刺秦诗玥眼底,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说,是该有个真疯的唐伯虎,还是该有个……假装快乐的正常人?”
轰。
秦诗玥的大脑一片空白。
凌夜没有长篇大论,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开了所有伪装。
他是在说唐伯虎?
还是在说……这世上所有戴着面具生活的众人?
就在这沉默又紧绷的氛围中,银幕剧情推进。
唐伯虎遇到了秋香,在那座庙里,秋香回眸一笑。
影院里已经没有了嘲笑声。
就连严老,也沉默地合上了那个原本用来记录罪状的笔记本,神色复杂。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部所谓的“烂片”,可能真的……是一把刀。
一把裹着糖衣,专门捅向文人软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