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车的履带还在转动,泥浆四溅 。陈默刚按下录音键,就听见脚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猛地抬头,看见界碑底部的裂缝正在扩大,湿度像被无形的手撕开,向外翻卷。几乎同时,那辆压在碑前的铲车前端突然一沉,前轮陷进泥里,车身剧烈倾斜。
“后退!”陈默大吼,一把拽住离得最近的李二狗,将他往后拖。赵铁柱也反应极快,抄起鲁班尺往旁边泥地上一插, 借力跳开。
轰的一声,挖掘机右侧履带彻底陷入泥沼,驾驶室晃了两下,司机在车内猛拍玻璃,嘴里喊着什么,但声音被雨水吞没。
李二狗甩开陈默的手,盯着陷落的机械。“底下有水!刚才我摸过,不是雨水渗下去的——是往上冒的!”
陈默蹲下身,伸手探向裂缝边缘。指尖触到一股微弱的流动感,泥土之下,确有暗流在涌动。他迅速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画着草图的纸,对照林晓棠之前发来的卫星云图,手指沿着推测的地下河走向划过去。
“这地方不能碰。”他站起身,声音沉下来,“整个施工区都建在饱和土层上,在压一台设备,整片山脚都会塌。”
赵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 “那现在怎么办?人还卡在里面。”
“先救人,再封现场。”陈默掏出对讲机,“通知村委会,让林晓棠马上调取地质局备案红线图,我要确认这块地是不是在保护区范围内。”
话音未落,那辆陷落的铲车突然松动,随着车身下沉,半截灰白色的东西从泥里露了出来。
李二狗眯眼看了几秒,忽然往前凑了一步:“那是……瓷?”
陈默走过去,甪竹片轻轻刮开表面淤泥。一块弧形碎片显露出来,釉面泛青,边缘绘着细密残枝纹。
“宋代的东西。”他说, “埋得不深,说明下面没经过大规模挖掘。”
赵铁柱皱眉:“宏达要是知道这儿有文物,还能这么干?”
“他们不知道。”陈默摇头,“或者 ,根本不在乎。”
李二狗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拍摄。镜头扫过陷落的机械、露出的瓷片、不断渗水的地面裂缝。他一边录一边低声说:“这次不是偷砖,不是改渠,这是往祖宗地面上踩。”
远处传来脚步声,几名村民打着伞跑过来,手里拿着绳索和木板。陈默指挥他们拉起警戒线,围住陷落区域。他自己则蹲在裂缝旁,用竹片继续清理泥土,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林晓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图纸比对完了。你脚下的位置,正好是县里划定的生态红线覆盖区。宏达的规划图,完全重叠。”
“有文件支撑吗?”陈默问。
“有。我已经截图存在,正往你手机发。”
陈默低头看手机,一张加盖红章的区域划分图弹了出来。他放大边界线,又对照自己手绘的草图,最终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宏达施工区,位于生态保护红线内,属违法用地。**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那辆仍在下沉的机械。雨水顺着驾驶室玻璃往下淌,司机的脸贴在窗上,眼神慌乱。
“得把人弄出来。”赵铁柱说。
“用木板铺路,别踩实泥地。”陈默下令,“李二狗,你负责录像全程,尤其是他们怎么下来的。”
几个人小心翼翼靠近,用木板搭出一条临时通道。赵铁柱爬上去敲窗,示意司机打开门锁。那人哆嗦着按了按钮,舱门弹开瞬间,一股浑浊的水流从下方灌入驾驶室。
“快。”赵铁柱伸手把他拽出来。两人顺着木板退到安全地带。
刚落地, 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塌陷声。那辆铲车整个前半身沉了下去,车斗歪斜着扎进泥里,只剩尾部还露在外面。裂缝继续蔓延, 直径己达三米,黑水汩汩冒出,夹杂着碎石和腐烂的植物残渣。
李二狗站在边缘,手机举得高高的。“你们看清楚了!这不是事故,是报应!他们毁界碑,改水道,现在连地都撑不住他们了!”
陈默没说话。他盯着那个“坑”,脑子里飞快计算着风险等级。如果地下河确实是主脉,那么这条暗流很可能贯穿整个东山片区。而宏达-的工地, 正好横跨其上。
他再次打开对讲机:“林晓棠,把排水渠改动前后的流向图发我。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引水冲山脚。”
“已经在传了。”她的声音有些急,“你看第三帧,旧渠是往南排的,新渠却绕了个大弯,直冲东山坡底。这不是疏浚,是蓄意加压。”
陈默盯着收到的图片,眉头越皱越紧。这种设计,只会加速土体滑移
“赵铁柱!”他转身,“带上人去东山住户那边,马上疏散!”
“现在就走。?”赵铁柱愣了一下。
“立刻。”陈默指着远处山腰,“你看那坡面,泥已经发亮了,再下雨几小时,非滑下来不可。”
赵铁柱二话不说,抓起鲁班尺就往山坡方向跑。几个村民跟着他冲进雨幕。
李二狗收起手机,也想跟上去,被陈默拦住。
“你留下,继续拍。这些人怎么陷进去的,怎么被人救的,全跟我记下来。以后打官司,这就是铁证。”
“你还想着打官司?”李二狗咧嘴一笑,脸上全是泥,“我以为你要直接把他们埋这儿。”
“我不动手。”陈默望首陷落的机械,“是这片地,不让他们活。”
李二狗没再说话再。他重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那口不断扩大的泥坑。忽然,他咦了一声。
“你看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 陈默看见一段金属管从泥水中浮了出来。不是钢筋,也不是水管,更像是某种大型机械的残片。表面锈迹斑斑,但能看出弧形结构。
“这玩意儿……以前就埋在这?”李二狗喃喃。
陈默蹲下身,用手扒开周围的泥。越来越多的金属部件显露出来,呈条状排列,像是某种轨道的一一部分。
“不是文物。”他说 ,“是工业遗存。”
“谁会把这东西埋地下?”
“没人会。”陈默站起身,“除非它本身就在下面,后来被填上了土。”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翻出笔记本,找到一页早年村志记录的内容。上面提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有一条废弃的矿运小铁路穿过东山,后来因地质不稳定停用,原址掩埋。
而如今的位置,恰好与宏达工地重合。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这儿动工。”。陈默低声说,“三十年前就有人试过,结果失败了。现在这些人,根本没查历史资料 。”
李二狗听得愣住:“所以这山,早就警告过?”
“警告过了。”陈默望着雨中的山体,“只是没人听。”
对讲机突然响起。赵铁柱的声音断断续续:“老张家后墙,塌了一块!泥已经开始往下滚!我们正在转移人,但沙袋不够!”
陈默立刻回应:“组织人去仓库搬防汛物资,优先堵泄洪口。告诉他们,先把老人孩子送走!”
他转身对李二狗说:“你也去帮忙。”
“我不走。”李二狗握紧手机,“我现在录的,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至少把视频实时上传。”陈默盯着他,别等事后找不到证据。
李二狗点点头,打开直播平台,重新发起连。画面里,泥坑、瓷片、陷落的机械一一闪过。他对着镜头说:“这是青山村的地,不是谁都能踩的。他们以为开着铁家伙就能碾过去,可地下的河记得,山记得,祖宗留下的东西,也都记得。”
陈默没在看他,他走到警戒线边,从工具包包里取出一个红色标记桩,深深埋进土里。
这是他在村里立下的第十七个警示点。
雨还在下。
远处山坡上,赵铁柱带着村民正奋力堆砌沙袋。一道浑浊的泥流 已经开始缓缓下滑,眼看就要冲向屋檐。
陈默拿起对讲机,准备再次下令。
就在这时,林晓棠来电。
他接通。
“刚刚收到气象台预警。”她的声音很紧,“未来两小时,暴雨升级,局部大暴雨。”
陈默望向天空,乌云如铅。
他按下通话键,声音穿透雨幕:“所有人注意,这不是结束——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