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陈默 的袖口灌进衣角,湿冷贴着皮肤往下淌。他站在泥地里,激光测距仪的红光稳稳打在铲车驾驶室前窗上,像一根钉子卡在对方眼皮底下。
“你现在的行为已全程记录。”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坐标北纬28.76,东径115.34。”
铲车司机没动,也没应声。但油门收了半格,履带碾压石碑边缘的动作停了下。界碑斜歪着,一半陷入泥里,“青山村界”四个字被刮出一道白痕,雨水正顺着裂纹往下渗。
赵铁柱猫着腰从侧后方摸过去,鲁班尺横插进履带缝隙。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车身猛地一震。
司机扭头看去,刚要抬手操作,陈默往前跨了一步,红光晃了一下,直接照进驾驶室内部。
“我劝你别试。”陈默说,“这台设备连着云端备份,震动频率、位移轨迹都在上传。你现在任何动作,都会变成证据链的一部分。”
赵铁柱趁机退出安全距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了一句:“真敢来?这都快半夜了!”
话音未落,远处村委会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二狗撞开院门冲进来,浑身是泥,裤腿撕了一截,左脸蹭破了皮,还在渗血。他手里死死攥着手机,屏幕裂了几道缝,但直播界面还亮着。
“他们在压界碑!”他喘得几乎站不稳,声音嘶哑,“我躲在沟里拍的……宏达的人换了班,趁着雨大没人管,直接开铲车过来……”
陈默认得他。小时候常跟着父亲躲债,后来混日子,打架做事,村里人就当他是废物。可此刻,这人眼中没有躲闪,只有焦灼。
“你一直在盯?”陈默问。
“我不信他们就这点手段。”李二狗咧了下嘴,露出一口黄牙,“白天改水渠,晚上毁界碑?下一步是不是要炸祠堂?老子盯着他们三天了。”
他说完把手机举高,镜头扫过现场:倾斜的界碑、压在上面的铲车斗、陈默手中闪烁红光的仪器,还有赵铁柱脚边那根沾满泥浆的鲁班尺。
“全省都在看!”他突然吼了一声,对着镜头喊,“你们看见没有?宏达集团的人正在毁咱们村子的界碑!谁给他们的权?谁批的手续?”
直播间人数瞬间跳涨,弹幕刷出一串“报警”“截图”“转发”。
就在这时,铲车引擎再次轰响。司机似乎下了决心,缓缓抬起车斗,准备倒车重新撞击。
陈默没退。他打开对讲机,按下播放键,一段清晰录音响起:
“根据《土地管理法》第七十七条,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占、买卖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破坏界桩、擅自变更边界,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土地行政主管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
音频循环播放,配合激光红光有节奏的闪烁,像警报灯一样打在玻璃上。
司机的手停在操作杆上。
赵铁柱转身朝坡顶挥手。五位村民从雨幕中走出,每人扛着锄头,脚步沉稳。他们没靠近,也没喊话,只是列成一排,站在高处静静看着。
压力在累积。
李二狗蹲在地上,手指飞快滑动屏幕,把刚才录制的视频剪成十五秒片段,配上标题“宏达毁碑实录”,一键群发到十几个本地论坛和短视频平台。
“再撑十分钟,热搜就得起来。”他喃喃道。
这时,村委会灯光一闪,亮了起来。
林晓棠趴在操作台前,头发贴着额头,白大褂肩头湿了一大片。她刚接通备用电源,平板屏幕跳出国土局内网登录界面。信号条缓慢跳动,三分钟后,终于加载出最新卫星云图。
她迅速调取地质蛋层析数据,叠加水纹模型。画面切换的瞬间,她的手指顿住了。
地下三十米深处,一条暗河走势清晰浮现 。它并非自然分支,而是受地势引导,呈弧形贯穿宏达规划施工区正下方。更关键的是,新改的排水渠未断,恰好将大量雨水引向这段饱和土层。
她立刻标注出土壤承压预警区,又圈出潜在塌陷范围。手指一划,加密短波信息生成:
“地下有水!切勿硬碰!机械作业易引发塌陷!”
信息发出后,她盯着书,等反馈。
东山现场。陈默的对讲机嗡鸣一声,文字弹出。
他低头看完,眼神微变。
赵铁柱凑过来问:“怎么说?”
“别让他们继续动。”陈默收起对讲机,“下面有暗河,土层已经吃不住力。要是在加压,不等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得陷进去 。”
“你是说……让他们自己翻?”赵铁柱咧嘴笑了。
“不是翻。”陈默盯着铲车,“是沉。”
李二狗这时靠在树干边坐下,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九。直播还在运行 ,观看人数突破一万两千。有人留言问他是不是村民,他回了一句:“我爹欠的债,我还清了。这村子,我也护一次。”
他抬头看向界碑,忽然说:“这碑不能倒。”
“为什么?”赵铁柱问。
“倒了,就真没了。”李二狗声音低了些,“小时候我偷过生产队的红薯,被押到这儿罚站。老村长没打我,就让我盯着这四个字看一天。他说,‘界’字分开是‘田介’,田地之间要有界限,人才不会乱来。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
没人接话。
雨小了些。
铲车依旧停在原地,司机始终没下车。车斗悬在半空,像一只收爪的兽。
陈默慢慢走进界碑,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振动传感器,贴在碑体背面。设备自动校准,开始采集微幅震荡数据。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乌云仍没散尽,但风向变了。
“等天亮。”他说,“他们会自己走。”
赵铁柱点点头,走到履带旁,用鲁班尺量了量接地面积。“泥深至少四十公分,这种重型机械在这种地面作业,底盘迟早下陷。”
李二狗挣扎着站起来,把手机塞进怀里保暖。直播断了,但他不在乎。他知道那些视频已经传出去了。
远处,两辆皮卡靠近,在百米处停下。车灯亮着,但没人下车。
对峙仍在继续。
林晓棠在村委会保存完所有图层数据,顺手将一份打印件塞进防水袋。他拿起钢笔,在封面上写下:“高危地质区——严禁重型施工”。笔尖划过底面,留下清晰印痕。
她正要起身,平板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陈默发来的照片, 界碑倾斜角度被精确标注,底部泥土出现放射状裂纹,裂缝宽度已达三点二厘米。
她放大图片,盯着裂纹走向,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不是单纯的外力压迫造成的开裂。
裂纹延伸的方向,与地下暗河的主流动线完全一致。
她猛地抓起电话,拨通陈默号码。
铃声在雨夜里响起。
陈默站在界碑旁,工装裤贴着小腿,泥水一直浸到膝盖。他听见铃声,掏出手机。
林晓棠的声音急促起来:“别让任何人靠近碑基!裂纹在扩展,土层正在内部松动——”
话说到一半,铲车突然启动。
不是前进,也不是倒车。
而是原地缓慢转动。
履带碾过湿泥,车身一点点偏移方向,前端直冲界碑底座。
陈默抬头,看见司机终于推下了操作杆。
赵铁柱大吼一声,抄起鲁班尺就要冲上去。
李二狗扑向路边石头堆,抓起一块水泥块。
陈默没动。他只是把手机往怀里一塞,举起测距仪,红光再次锁定驾驶室。
铲车继续推进。
泥土开始崩裂。
界碑发出轻微的“咔”声,倾斜角度增大。
一道新的裂缝从底部向上爬升,穿过“青”字最后一笔。
陈默按下录音键,声音平静:
“北京时间23点37分,宏达集团所属铲车正在进行非法施工作业,现在无审批文件,无监管人员,且已造成集体资产实质性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