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龙和周红水走的时候,秀河村的夜已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挂钟的摆锤“滴答”轻响,刚掠过十点的刻度,屋外的风卷着残雪,在院墙上撞出细碎的声响,又呜咽着飘向远处的麦田。高羽送走两人,反手关上门,炉子里的炭火正旺,把房间映得暖融融的,连窗玻璃上都凝起了一层薄雾。
他靠在沙发上抽了支烟,指尖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脑海里先是闪过白天村民们欢天喜地的模样,接着又飘到了西津——苏晚的笑脸像极了春日里的阳光,可一想到自己拨了两次电话都被她挂断,那阳光就瞬间被乌云遮住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存着去年秋天和苏晚在西津大学校园里拍的合照,女孩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挽着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他当时还开玩笑说,等她毕业就把这张照片放大,挂在新房的客厅里。
烟蒂烫到手指时,高羽才回过神。他掐灭烟,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斜对面刘芳家的方向——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知道,刘芳在等他。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女人,总是用最直接的温柔包容他的棱角,在他为苏晚烦心时,用一碗热汤、一句调侃,把他从情绪的泥沼里拉出来。
此时的刘芳正坐在炕边的藤椅上,手里攥着半只织了一半的毛衣。毛线是宝蓝色的,是高羽喜欢的颜色,她从腊月就开始织,针脚算不上精致,却每一针都透着心思。她换了件浅粉色的睡衣,领口绣着小小的梅花,是去年高羽从西津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她以为高羽要等到午夜才会来——以前他要是心里有事,总会在院子里多待一会儿,好像要把烦心事都丢给夜色才肯进门。
窗外的风又紧了些,刘芳起身去关窗,手指刚碰到窗棂,就忍不住想起上次高羽翻墙头过来的样子。他像只敏捷的豹子,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脚步声轻得像猫,可一进房门,拥抱就来得又急又重,把她整个人都箍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想到这里,刘芳的脸颊微微发烫,指尖也有些发软,连手里的毛衣针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走到镜子前,拢了拢头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沉淀出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知道自己比不过苏晚的年轻漂亮,也知道高羽心里装着那个女孩,可她不怨——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就够了。
午夜的钟声从村头的老槐树下传来,悠远地荡过整个村庄。高羽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轻轻助跑,纵身一跃,双手搭住墙头,身体像片叶子似的翻了过去,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院子里的柴堆被风吹得“沙沙”响,他踩着积雪朝房门走去,积雪没到脚踝,发出“咯吱”的轻响。
听到动静,刘芳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赶紧把毛衣放在一边,站起身时,手指都有些发抖。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高羽走了进来,他摘下沾着雪沫的帽子,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等久了?”他笑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没等刘芳回答,高羽就几步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他的外套上沾着雪水,冰凉地贴在刘芳的睡衣上,可怀里的温度却滚烫。刘芳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所有的等待都化作了安心。高羽低头吻住她的唇,动作不算温柔,却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渴望,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唇舌纠缠在一起。
他的大手顺着她的脊背缓缓下滑,指尖掠过她腰间的软肉,引起一阵战栗。刘芳的手环住他的脖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回应着他的吻。高羽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炕边,炕是热的,铺着厚厚的褥子,是刘芳特意提前烧暖的。他把她轻轻放在炕上,然后俯身压了上去,鼻尖蹭着她的脖颈,呼吸灼热:“芳姐,我想你了。”
刘芳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软得像棉花:“我也想你。”
炕的坚硬与被褥的柔软形成了奇妙的对比,高羽的动作起初有些急切,像是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发泄出来,可看到刘芳眼角的柔意时,又渐渐放缓了节奏。刘芳紧紧抱着他,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脊背,在他耳边低低地哼着村里的小调,像在安抚一只烦躁的困兽。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成了寒夜里最温暖的旋律。
战斗结束后,刘芳累得浑身发软,像只温顺的羔羊似的依偎在高羽怀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胸口。她轻轻戳了戳高羽的肋骨,抱怨道:“你这个莽夫,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温柔点,温柔点,你偏不听。下次再这样,我可不让你碰我了。”
高羽笑着把她搂得更紧,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汗珠:“下次一定改。对了,你怎么知道‘度娘’的?我还以为你不爱上网呢。”
“上次赵贵龙媳妇来给我送饺子,教我玩的。”刘芳往他怀里缩了缩,“她说年后跟我一起去西津,我也想学学上网,跟你视频,还想学着偷菜呢,做个跟得上潮流的女人。”
高羽的心一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好,到了西津我给你买台新电脑,再给你装个摄像头,想我的时候就能看见我了。”
刘芳笑着点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她知道这承诺或许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可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春节就在这样的温情与期盼中过去了。秀河村的年味格外浓,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挂了红灯笼,大年初一早上,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在村里追着跑,兜里的糖果纸发出“哗啦”的声响。老村长李永年虽然还躺在床上,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高羽不仅帮他讨回了公道,还把砖瓦厂的账算得明明白白,村里的自来水工程也快竣工了,这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从大年初二开始,就不断有村民来请高羽吃饭。张大妈炖了自家养的土鸡,二柱子家杀了年猪,非要拉着高羽去吃杀猪菜。高羽实在分身乏术,只能每家都去坐一会儿,尝两口菜就走。相比较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吃赵贵龙和刘芳做的菜——赵贵龙的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刘芳的韭菜鸡蛋饺子,咬一口汤汁直流,都是家的味道。
大年初五这天,高羽正在院子里帮刘芳劈柴,手机突然响了。他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杨来顺”三个字,心里顿时掠过一丝不快——他还以为是苏晚打来的,哪怕是骂他一顿也好。
“杨来顺,你要是再敢耍花样,我就把你扔到冻河里去。”高羽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
电话那头的杨来顺连忙赔笑,声音谄媚得像只哈巴狗:“高羽老弟,不敢不敢!我是来告诉你,五万块我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可我想着早点给李村长赔罪,心里也踏实,我现在就往秀河村赶,大概一个小时就到。”
“算你识相,快点。”高羽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劈柴。斧头落下,木块“咔嚓”一声裂开,溅起的木屑落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赵贵龙听说杨来顺要来,非要跟着高羽去村口等。他换上了高羽给他买的新羽绒服,精神抖擞的,手里还攥着根木棍,说是要“吓唬吓唬那个混蛋”。高羽笑着劝他:“咱们是讲道理的人,他既然来道歉,就不会再动手,你把棍子放下,别让人笑话。”
两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站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朝这边驶来,车后座上坐着杨来顺和常丽娟,杨来顺裹着厚厚的棉袄,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伤还没好透。摩托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杨来顺龇牙咧嘴地从车上下来,常丽娟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那五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