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洛阳,紫宸殿。
夜深人静,但皇帝的寝宫内依旧灯火通明。年迈的皇帝斜倚在龙榻上,花白的眉毛紧锁,手中紧紧攥着一封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太孙赵宸亲笔所书的密奏。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那神色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无法抑制的愤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与痛心。
密奏上,太孙详细禀报了汉王赵奢(皇帝的第四子)如何暗中资敌、勾结巨寇吴邪,欲图前后夹击新军,以及庐江郡如何惨遭屠戮、太守李纲等人壮烈殉国的经过。字字血泪,句句惊心!
“逆子……这个逆子……!” 皇帝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朕……朕待他不薄……他竟敢……竟敢勾结匪类,祸乱国家,屠戮朕的子民……欲置宸儿于死地……他……他还是不是朕的儿子?!还是不是赵氏的子孙?!”
越想越气,越说越怒,一股腥甜之气猛地涌上喉头。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气血翻涌!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皇帝口中喷出,溅满了手中的奏章和明黄色的锦被!
“陛下!”
侍立在旁的贴身老太监和值守的御医见状,魂飞魄散,惊呼着扑上前去。
皇帝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目紧闭,面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已然晕厥过去!
“快!快传太医!传所有太医!” 老太监声音凄厉,带着哭腔。
“封锁消息!严禁任何人出入!快!” 闻讯赶来的皇后(太孙祖母)虽惊不乱,但脸色也是煞白,立刻下令封锁宫禁。
片刻之间,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混乱与恐慌之中。太医署所有当值太医悉数被急召入宫,首辅、太尉等几位核心重臣也被秘密召入宫中。
经过太医们紧张的施针用药,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帝才悠悠转醒,但气息微弱,眼神涣散,连说话都十分困难。
“陛下……陛下您感觉如何?” 首辅大臣跪在榻前,老泪纵横。
皇帝艰难地转动眼球,看了看榻前的重臣和皇后,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音:“朕……朕不行了……国……国事……托付……宸儿……速……速召他回京……监……监国……”
短短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首辅与太尉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断。陛下龙体已然垮塌,国本动摇,此刻必须当机立断!
“陛下放心!老臣等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召太孙殿下火速回京监国!” 首辅叩首道。
皇帝虚弱地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十分艰难。
首辅等人退出寝宫,立刻于偏殿紧急商议。
“陛下病情沉重,已难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立刻遵陛下口谕,召太孙回京!” 太尉沉声道。
“然太孙正在前线平叛,事关东南安危,骤然召回,恐军心不稳,前功尽弃……” 有大臣担忧。
“顾不得许多了!” 首辅断然道,“京畿安稳重于一切!太孙乃国之储贰,陛下若有万一,唯有太孙能稳定大局!东南战事,可委任大将暂代!立刻拟旨,以陛下名义,召太孙即刻返京!荆州军事,可暂交参军陈彦权宜处置!”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 众臣达成共识。
一道加盖了皇帝玉玺和中枢急递印章的密旨,迅速拟好:“朕疾笃,国事殷繁。着皇太孙赵宸,接旨之日,即刻交卸军权,轻车简从,火速返京,入奉汤药,监国理政!荆州军事,一应事宜,暂由参军陈彦权宜处置,持朕符节,节制诸军。钦此!”
一名精干的心腹钦差,携带密旨,背负三根金色羽毛,连夜出京,快马加鞭,朝着东南庐江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就在京城因皇帝晕厥而陷入巨大恐慌和秘密布局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庐江城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太孙赵宸骑在战马上,在陈彦、石头等将领及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踏入庐江城的南门。城门洞内,焦黑的痕迹和凝固的血污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死寂。
马蹄踏在破碎的砖石和灰烬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街道两旁,尽是断壁残垣,被焚毁的房屋只剩下漆黑的骨架,兀自冒着缕缕青烟。偶尔能看到幸存下来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蜷缩在残破的屋檐下,眼神空洞而麻木,如同惊弓之鸟,看着这支入城的军队,充满了恐惧和戒备。孩童的啼哭声、老人的哀叹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孙的目光扫过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这就是他赵氏的亲王,他的四叔祖,为了一己私欲,所造成的滔天罪孽!这就是他治下的子民,所遭受的无妄之灾!
“殿下……” 陈彦在一旁,低声唤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他能感受到太孙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太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传令!全军将士,即刻协助百姓扑灭余火,清理街道,收敛遇难者尸骸,妥善安葬!军中医官,全力救治受伤百姓!打开军粮,设立粥棚,按人头发放,先让百姓吃上饭!有敢骚扰百姓、趁火打劫者,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末将(臣)遵命!” 众将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动。
大军迅速行动起来,帮助百姓清理废墟,救治伤者,维持秩序。一锅锅热粥架起,食物的香气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绝望,麻木的百姓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太孙没有停留,径直来到了城中心的太守府旧址。这里,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兀自矗立,记录着数日前那场惨烈的最后抵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烈火焚烧和血肉焦糊的气味。
太孙翻身下马,踏着灰烬和碎砖,缓缓走入这片废墟之中。陈彦默默跟在他身后。
在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下,太孙停住了脚步。这里,依稀还能看出曾是府衙大堂的位置。他似乎能看到,数日前,庐江太守李纲、郡都尉张超,就是在这里,率领着最后的忠勇将士,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和熊熊烈火,宁死不降,最终壮烈殉国。
“李爱卿……张将军……” 太孙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和敬意。他仿佛能看到李纲身负箭伤、依然挺立指挥的身影,能看到张超在火海中挥刀死战的英姿。忠臣良将,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其壮烈!而逼死他们的,竟是自己的亲叔祖!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涌上太孙心头。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厚葬李太守、张都尉及所有殉国将士!” 太孙的声音斩钉截铁,“寻最好的棺木,以三品大员之礼,风光大葬!立碑刻传,奏请朝廷褒奖,荫及子孙!立刻派人,寻找两位忠臣的家眷,务必找到,接入军中,好生保护,不得有误!”
“臣,即刻去办!” 陈彦躬身领命,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太孙此举,既是告慰忠魂,更是昭示天下,忠诚必得褒奖,叛逆定遭严惩!
接下来的数日,太孙军全力投入到庐江城的安抚和重建之中。
在军队的有效组织下,城内的秩序逐渐恢复,尸体得到清理安葬,伤者得到救治,百姓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虽然创伤依旧深重,但希望的火种,已经开始重新点燃。
与此同时,江南各道州郡承诺的援军,也开始陆续抵达庐江。
苏州刺史亲率三千精锐府兵、百艘战船,携带大量粮草军械,沿江而至。
杭州刺史派来了两千越州健儿,以及丰富的医药补给。
宣州、润州、湖州、洪州……一支支或数千、或数百的援军,打着各自的旗号,汇聚到庐江城下。虽然这些军队战力参差不齐,指挥体系复杂,但他们代表的,是江南之地对朝廷、对太孙的拥护,是滚滚而来的大势!
太孙与陈彦等人日夜忙碌,整编援军,安抚将领,调配粮草,很快就将这支成分复杂的援军,初步整合起来。加上原有的新军主力,太孙麾下集结的总兵力,达到了四万五千余人!军容鼎盛,士气高昂!
战略会议上,众将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殿下!我军兵精粮足,士气正旺!汉王新败,仓皇逃回荆州,惊魂未定!正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渡过长江,收复荆州,擒拿汉王,平定叛乱!” 石头声如洪钟,主动请缨为先锋。
“石校尉所言极是!叛军新败,人心惶惶,我军挟大胜之威,渡江击之,必可势如破竹!” 常胜也刚从南方扫荡归来,身上煞气未消.
众将纷纷附和,求战之心迫切。
太孙将目光投向陈彦:“维岳,你以为如何?”
陈彦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诸位将军,我军新得援军,虽兵力大增,然各军磨合尚需时日,且荆州乃汉王经营多年之根本,城高池深,水网纵横,更有长江天险。我军虽众,却多为北地及江南步卒,不习水战,强攻硬打,恐非上策。臣以为,当先稳固庐江,操练水师,筹备舟船,同时广派细作,潜入荆州,分化瓦解,待时机成熟,再行雷霆一击,方为万全之策。”
太孙点了点头,陈彦的考虑更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