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城被围,转眼已过三日。
这三日,对于城内的汉王赵奢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新军虽未发动大规模攻城,但那深沟高垒、戒备森严的包围圈,如同铁桶一般,将庐江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外,新军营垒旌旗招展,巡逻队往来不绝,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叛军心头。
汉王临时驻跸在原太守府附近一处尚算完好的大宅内,昔日的气定神闲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躁、愤怒和一丝日益增长的恐慌。他每日都要登上残破的城头,眺望城外军容鼎盛的新军大营,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第四日午后,一名扮作樵夫的暗探,历经艰险,混入城中,带来了一个让汉王心惊肉跳的消息。
“王爷!大事不好!” 暗探跪在堂下,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惶,“小人探得确切消息,江南东道、西道各州郡,如苏州、杭州、宣州、洪州等地,已纷纷起兵!援军正沿水陆两路,向庐江汇聚而来!据沿途所见旗号兵力估算,总数……恐不下三万之众!先锋已近历阳,不日即可抵达!”
“什么?!三万人?!” 汉王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江南……江南那些墙头草,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三万生力军!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汉王心上。他麾下如今只剩一万五千残兵败将,士气低落,困守孤城。若等这三万江南援军抵达,与城外近两万凶悍的新军主力合兵一处,兵力将达到他的三倍以上!届时,庐江城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汉王暴怒地踹翻面前的案几,冲着垂手站在一旁的阴先生吼道:“吴邪呢?!派出去的人呢?!都快四天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阴先生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敢表露,只能硬着头皮道:“王爷息怒!已派出数批精干人手,化妆潜入南面山中搜寻,但……但武夷山峦叠嶂,搜寻不易,至今……尚无吴邪大王的准确消息。”
“饭桶!全是饭桶!” 汉王如同困兽般在堂内踱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江南援军将至,吴邪音讯全无,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紧紧攫住了他。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夜幕降临后,转机……或者说,最终的绝望,到来了。
一名浑身污泥、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汉子,被汉王的亲卫押解进来。那汉子一见汉王,便噗通跪地,哭嚎道:“汉王千岁!小的……小的是吴邪大王麾下哨探首领!奉大王之命,冒死前来求见王爷!”
汉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步上前,厉声问道:“快说!吴邪现在何处?主力何在?何时能北上与我夹击赵宸?!”
那使者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与绝望:“王爷!完了!全完了!我家大王……我家大王在建安城外,遭官军主力埋伏,主力……主力近乎全军覆没!只有大王率领数千残部,退入武夷山中!官军派了一支精锐骑兵,紧追不舍,日夜袭扰!大王如今自身难保,粮草断绝,弟兄们死伤惨重!大王命小的拼死突围,前来禀报王爷,恳请王爷……速发援兵,救我家大王和弟兄们一命啊!” 说罢,连连磕头,额上见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大堂。
汉王脸上的急切、期盼,瞬间凝固,然后一点一点地碎裂,化为极致的惊愕、难以置信,最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和……彻底的绝望!
“全军……覆没?!数千残部?!被骑兵追杀?!” 汉王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剑尖直指那使者,浑身都在颤抖,“你……你胡说八道!吴邪有十数万大军!怎会……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你敢谎报军情,乱我军心!我宰了你!”
“王爷饶命!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啊!” 使者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
“啊——!” 汉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和恐惧,手腕一送,宝剑猛地刺入了使者的胸膛!
“噗嗤!” 利刃入肉,鲜血迸溅!那使者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锋,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倒地气绝。
汉王拔出滴血的宝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溅满了血点,状若疯魔。江南援军将至,寄予厚望的“盟友”已然覆灭,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重重围困,兵败被擒,押赴京城,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阴先生!” 汉王猛地转头,血红的独眼死死盯住阴先生,声音嘶哑,“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你说!你说啊!”
阴先生看着地上尚在抽搐的尸体,又看看状若疯狂的汉王,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大势已去!再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王爷!局势已万分危急!吴邪败亡,江南援军不日即至,我军已成孤军,困守此残城,无异于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如何断尾求生?” 汉王急问。
“放弃庐江!趁江南援军未至,新军久战疲惫、疏于防范之际,连夜突围!返回荆州!” 阴先生语速极快,“荆州是我们的根基!只要回到荆州,凭借长江天险和我们在那里的势力,尚可据守!届时,或可向朝廷……请罪,或可……另图他策!总之,留在庐江,必死无疑!”
“放弃庐江……退回荆州……” 汉王喃喃自语,脸上满是不甘。放弃这座他费尽心血、损兵折将才打下来的城池,如同在他心头割肉!但……阴先生说得对,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良久,才无力地挥挥手:“就……依先生之计吧。传令……全军准备,今夜三更……悄悄开南门水门,乘预留的船只,沿河南下……撤回荆州!”
“王爷英明!” 阴先生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出去传达命令。
是夜,三更时分,月黑风高。
庐江城寂静无声,只有巡逻叛军沉重的脚步声。南面水门被悄悄打开,汉王赵奢在一众心腹死士的护卫下,率先登上一艘快船。随后,约一万余名惊魂未定的叛军残部,偃旗息鼓,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大小船只,沿着河道,向南仓皇逃窜。他们丢弃了大部分辎重,甚至来不及带走抢掠的部分财宝,只求尽快逃离这个死亡陷阱。
几乎在汉王军队开始撤离的同时,新军大营的中军帐内。
太孙赵宸与陈彦尚未安寝,正在对着地图商议军情。一名斥候统领匆匆入内禀报:“殿下,陈参军!庐江城内有异动!南面水门有船只离港,疑似叛军正在趁夜撤离!”
太孙与陈彦对视一眼,并无太多意外。
“果然撑不住了。” 太孙冷笑一声,“看来,吴邪败亡的消息,汉王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江南援军将至,自知不敌,只好仓皇逃回老巢。”
陈彦点头道:“殿下明鉴。汉王此举,是明智,也是无奈。我军若此刻挥师追击,或可重创其尾部。但……”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我军连日征战,将士疲惫,且江南援军未至,兵力不足。汉王虽败,仍有一万余人,归师勿遏,穷寇莫追。若逼之太急,恐其狗急跳墙,反噬一口。再者,庐江新遭大难,百姓亟待安抚,城池需要修复,此乃根本。若因追击残敌而延误安抚,致使民心离散,则得不偿失。”
太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维岳所言,老成谋国。不错,当务之急,是稳定庐江,安抚百姓,整合援军,恢复秩序。汉王经此一败,元气大伤,短期内已难成气候。待我军休整完毕,江南援军抵达,再挥师西进,收复荆州不迟!传令下去,不必追击,加强戒备,防止叛军诡计。明日清晨,我军开进庐江!”
“殿下圣明!” 陈彦躬身道。
第二天,朝阳升起,驱散了夜色的阴霾。
新军兵不血刃,开进了一片狼藉、满目疮痍的庐江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将士都感到触目惊心。断壁残垣,焦土余烬,尸骸遍地,幸存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躲在残破的屋檐下,用恐惧和戒备的目光看着入城的军队。
太孙赵宸立即下令:全军协助百姓扑灭余火,收敛尸体,清理街道,发放粮食,救治伤患。并出榜安民,宣布减免庐江郡三年赋税,从缴获的叛军物资中拨出部分,赈济灾民。
一系列安抚措施迅速展开,庐江城中,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