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擦了擦手,沉吟道:“仙长,晚辈斗胆打个比方。您看这伤口会化脓,是不是像地里长了杂草?那些让伤口变坏的东西,就像藏在皮肉里的‘小毒虫子’,肉眼瞧不见,却能让好肉变坏。”
孙思邈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小毒虫子?”
“正是。”陈睿道,“这些‘毒虫子’喜欢在又湿又脏的地方待着,伤口若是不清理,它们就会越长越多,把好好的皮肉弄坏,这就是化脓。而酒精这东西,性子烈得很,就像烈火,这些‘毒虫子’碰着它,就活不成了,伤口没了它们捣乱,自然就不容易坏。”
孙思邈眼睛一亮,拿起桌上的酒精坛子,倒了点在瓷碟里,借着光细看:“你是说,酒精里,藏着能烧死‘毒虫子’的力气?”
“差不多这个意思。”陈睿点头,“就像咱们用艾草熏屋子,能赶走蚊虫,酒精就是用它的烈气,赶走伤口里的‘毒虫子’。只不过艾草是赶,酒精是直接让它们活不成。”
孙小筱凑过来看,小声问:“那……喝下去能不能杀肚子里的虫子?”
孙思邈敲了敲她的额头:“胡闹!这东西烈成这样,喝下去不伤肠胃才怪。外用能杀‘毒虫子’,内服就是穿肠的刀子,岂能混为一谈?”
陈睿笑道:“仙长说得是。酒精只能外用,就像石灰能撒在污秽之地,却不能拿来泡水喝,各有各的用处。”
孙思邈望着碟子里的酒精,忽然想起先前处理肠痈时,陈睿四处喷洒酒精,又用酒精擦拭伤口四周,“原来是这酒精先杀了那些‘毒虫子’。”
“相辅相成。”陈睿道,“酒精清了‘毒虫子’,草药再去腐生肌,才能好得快。就像先把地里的杂草除净了,种下的庄稼才能长好。”
孙思邈抚掌道:“说得好!老夫总算明白了。这‘小毒虫子’之说,虽无典籍可考,却比那些‘邪气侵体’的说法实在多了。往后教徒弟们用酒精,也能说清道理了。”
他转头对孙小筱道:“记下来,酒精能杀‘皮肉间小毒虫’,外用消毒,禁内服。往后给人处理伤口,但凡有条件,先用酒精擦洗,再上药。”
孙小筱连忙取来纸笔,记了下来。。
陈睿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又道:“其实不止伤口,那些医疗器械,比如刀子、针,用酒精擦一遍,也能杀‘毒虫子’。就像切肉的刀,用沸水烫过再用,不容易坏肉一个道理。”
孙思邈:“也就是说,老夫用的银针,也能用酒精擦?”
“正是。”陈睿道,“银针扎进皮肉,若是带了‘毒虫子’,说不定会让人发病。用酒精擦过,就干净多了。”
孙小筱写完了,凑过来说:“师弟,还有什么好点子,赶紧说出来?这样就能救更多人了。”
孙小筱这么一问。
陈睿忽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懊恼道:“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孙思邈刚把一个饺子送进嘴里,闻言抬眉,花白的胡须颤了颤:“忘了什么要紧事?瞧你这急的。”
陈睿放下筷子,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子:“仙长,您不是一直好奇那些‘小毒虫子’长什么样吗?晚辈有法子能让人亲眼瞧见它们!”
“亲眼瞧见?”孙思邈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满脸诧异,“你不是说那虫子小到肉眼看不见吗?怎生个瞧见法?”
“寻常法子自然瞧不见,但咱们可以做个稀罕物件——显微镜!”
陈睿边说边用手指比划,“这物件啊,是用特制的玻璃片做的。您看,就像咱们看细小的字,离远了模糊,凑得近了才清楚,这显微镜能把极小的东西‘拉’得大大的,大到几百倍、几千倍,那些藏在皮肉里、水里的‘小毒虫子’,说不定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孙小筱问:“几百倍?那得多小的东西?比芝麻还小?”
“比芝麻小多了。”陈睿笑道,“就说让伤口化脓的‘毒虫子’,小到能钻进针眼里,不用这法子,这辈子都见不着它们的模样。”
孙思邈:“这显微镜……用的玻璃片有什么讲究?”
“讲究大了!”陈睿道,“得把玻璃磨成中间厚、边上薄的样子,像颗圆鼓鼓的水珠,还得磨得光溜溜、平平整整,一点瑕疵都不能有。把两片这样的玻璃片按一定的法子叠起来,调整好距离,就能把小东西放大。晚辈前阵子在玻璃工坊试过磨小镜片,能把蚂蚁腿上的细毛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还不够精细,若能再打磨打磨,说不定真能瞧见那些‘小毒虫子’!”
孙思邈抚着胡须,眉头微蹙,似在琢磨其中的道理:“若是真能瞧见……那许多治不好的病症,说不定就能找到根由了。”
他行医一辈子,见了太多“不明不白”的病,伤口为何会化脓?
清水为何喝了会闹肚子?若能瞧见这些“虫子”与病症的关联,治病岂不是像给庄稼除虫般精准?
“可不是嘛!”陈睿越说越起劲,“就说那井水,看着清亮亮的,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好些‘毒虫子’,人喝了就容易肚子疼。用这显微镜一看,便知哪口井的水能喝,哪口井的水得烧开了才能喝。还有伤口化脓,一看便知是哪种‘毒虫子’在作祟,说不定就能配出专门对付它们的药来。”
孙小筱听得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蒜都忘了嚼:“那岂不是能提前知道谁会生病?就像能掐会算似的!”
“虽不能掐会算,却能找到病根的源头,这才是最实在的。”陈睿笑道。
孙思邈沉吟半晌,忽然道:“你这想法,若是能成,怕是比那酒精还要惊人。只是……这玻璃片打磨起来,怕是不容易吧?”
“难是难了点,但总能成。”陈睿道,“玻璃工坊里有几个老匠人,磨镜片的手艺越来越精,晚辈回头让他们专心琢磨这个,专门打磨这种玻璃片。仙长若是有兴趣,等做出像样的物件来,第一个请您来看!”
孙思邈朗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盛着暖意:“好!好!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见过会飞的风筝、能转的水车,却没见过能把‘无形之物’显形的物件,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定要凑近些,好好瞧瞧那些‘小毒虫子’长什么样!”
他端起茶杯,对着陈睿举了举:“这杯茶,就祝你的‘显微镜’能成。老道也盼着,早日能亲眼见见那些藏在世间的蹊跷玩意儿。”
陈睿连忙端起茶杯回敬:“借仙长吉言!晚辈定当尽力,绝不让您失望。”
孙小筱在旁边拍着手:“等做出来了,先看祖父药碾子里的药粉!说不定能瞧见药材里藏着的好东西呢!”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孙思邈要留着吃晚饭,陈睿想着府里还得贴春联、备年饭,便笑着推辞了。
和刘伯一起谢过孙思邈,带着老周赶车往怀德坊去。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车厢里,刘伯揣着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郎君,你觉得……惠婶这人怎么样?”
陈睿正看着街上挂的红灯笼,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惠婶?是个实在人。自从她来府里,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厨房的饭菜合口,衣裳浆洗得干净,连园子里的菜都种得比先前好。前阵子我忙着工坊的事,多亏她帮着照看来学习的孩子们,还时常提醒我添衣吃饭,真是帮了大忙。”
他顿了顿,由衷道,“是个难得的贤惠人。”
刘伯“嗯”了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半晌才低声道:“小郎君,俺今年……也四十五了。先前一直跟着云虚子师傅,守着道观,每日洒扫和打理药圃,从没想过成个家,更没想过……日子能过成现在这样,有房有院,身边还有郎君您这样的主家,踏实。”
陈睿听着这话味有味儿,转头看向刘伯。
只见刘伯低着头,鬓角的白发在光线下格外显眼,脸上带着点局促,倒像个腼腆的后生。
陈睿心里忽然亮堂了,忍不住笑道:“刘伯,您这话……是对惠婶有意思?”
刘伯猛地抬头,脸一下子涨红了,慌忙摆手:“郎君莫要取笑俺……俺、俺就是……就是觉得……”
他支吾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耷拉着脑袋,讷讷道,“惠婶勤快,性子也好,对孩子们也上心。俺就想着,自己年纪大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夜里醒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陈睿,眼里带着点期盼,又有些不安:“惠婶也是苦命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若是……若是俺和她能凑成一对,往后相互有个照应。磊子和淼淼那两个娃,听话懂事,老奴瞧着也亲,成亲了就算老奴的后人,都不用改姓。往后百年之后,也能有个烧纸、上坟的,不至于成个孤魂……”
话说到最后,他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是憋了许久,此刻说出来,反倒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怕陈睿觉得不妥,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陈睿看着刘伯泛红的眼眶,心里又暖又酸。
刘伯一直是沉稳可靠的模样,打理杂事井井有条,遇上难处从不抱怨,却没见过他这般流露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