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跪坐在星轨镐旁,指尖仍能触到镐柄传来的震颤——那是七枚叩门钉在矿脉深处共鸣的余韵。
归墟童的声音像片薄冰,贴在他识海边缘:“他们在祭坛里埋了三重诛异符,等你和云崖子对上时,斩邪剑令就会引动天律锁。那是当年大夏皇朝用来镇邪修的禁制,一旦发动……”
“会怎样?”林野的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
他望着试剑台边缘被星轨镐劈开的裂痕,月光漏进去,照见裂痕里若隐若现的暗纹——与归墟门封印图完全重合的暗纹。
“轻则经脉尽废,重则神魂俱灭。”归墟童的语气罕见地发颤,“那禁制是用整个宗门的气运养着的,你现在不过炼气九层……”
林野忽然笑了。
他摸向脖颈间的天珠,触手滚烫,像块烧红的铁。
记忆突然翻涌:阿蛮被监工打断腿时,最后一镐砸向矿脉的闷响;老石娘咽气前,用染血的手给他塞了块烤红薯,皱巴巴的脸笑成核桃;矿道里塌方那天,百名矿奴挤在绝境里,齐喊“林哥撑住”的声音撞得石壁嗡嗡响……那些声音混着镐头磕在矿石上的脆响,在他耳边炸成一片。
“我不是为自己战。”他轻声说,掌心按在星轨镐的镐刃上,血珠渗出来,沿着镐身的纹路蜿蜒,“他们用规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用天律锁碾碎所有‘不纯’的活法。可那些被碾碎的人,哪一个不是像矿脉里的血石——越压,越亮?”
归墟童突然噤声。
林野能感觉到天珠空间里有光在流淌,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唤醒了。
他望着裂痕里的暗纹,突然明白为何矿难时天珠会认他为主——这星轨镐本就是归墟门的钥匙,而他,是所有被规矩碾碎的矿奴的“活法”。
试剑台的晨雾刚漫上来,高台上便响起钟鸣。
云崖子的白衣在雾中晃了晃,像片落不下来的雪。
他腰间的掌门令泛着冷光,剑匣垂在身侧,未出鞘的剑已掀起满地落叶,在两人之间旋成漩涡。
青玉女捧着生死簿立在台边,指尖捏得纸页发皱。
她望着林野脚下的星轨裂痕,又望了望云崖子绷紧的下颌线,终于开口:“第三轮,生死由天。”
话音未落,云崖子的剑动了。
不是拔,是“破”。
剑匣在剑气中寸寸碎裂,寒芒裹着霜花破匣而出,竟在半空凝成百丈寒锋。
那剑意像把刀,直戳林野眉心——不是要杀人,是要碾碎他所有的“不规矩”,让他像那些被废了手脉的试剑者一样,跪着承认“规矩最大”。
林野没躲。
他望着那道寒锋,突然想起矿道里的监工举着皮鞭时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这样的“天经地义”。
他伸手按住星轨镐,镐柄传来的震颤突然变得灼热,像是地底的七枚叩门钉在喊他“动手”。
内门深处的钟突然炸响九声。
林野抬头,看见天穹裂开一道金纹,浩然剑气裹着“诛异”二字劈下来——斩邪剑令发动了!
那剑气比云崖子的寒锋更冷,像是要把他连星轨镐一起挫骨扬灰。
“躲!”归墟童尖叫。
林野却笑了。
他猛然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进喉咙,抬手将天珠按在星轨镐上。
归墟令残片在天珠里发出蜂鸣,两道光流缠在一起,镐身的星轨纹路突然活了,像条金蛇窜上他手臂。
识海里“轰”地一响,竟浮现出一道虚幻的天环——环上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却让他想起矿脉深处那些被封印的魂,他们的呜咽声,此刻正从环里涌出来。
“归墟识海环……”归墟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来你才是……”
金环突然旋转。
林野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抓住斩邪剑令的禁制之力,顺着天环的纹路——反向推了回去。
云崖子的剑心裂了。
他看见那道浩然剑气突然调转方向,像条被掐住脖子的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
寒锋在半空扭曲成蛇,剑气割破他的白衣,在胸口犁出三道血痕。
他踉跄后退,握剑的手直抖,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野:“你……你竟能反制天律锁?”
全场死寂。
青玉女的笔尖悬在生死簿上,“违规”二字写了一半,墨水滴下来,晕开一片模糊。
她望着林野身上暴涨的金纹,突然想起宗门禁地里那尊守门人石像——石像眉心的天环,竟和林野识海里的一模一样。
剑奴老七站在台下。
他断臂的伤口早不流血了,此刻却觉得那截断肢在发烫。
三百年前他试剑失败时,也是这样被规矩碾碎的。
他望着林野染血的衣袍,突然单膝跪地,用残剑叩了叩地面——三响,像叩在三百年前自己的墓碑上。
“当!”
第一声叩响惊碎了寂静。
白石子握着剑柄的手松了,他望着林野背上的星轨镐,想起剑冢里那些锈死的老剑——原来真正的剑,该是劈开规矩的镐。
他“咚”地跪下去,剑穗扫过台边的血痕。
风语童的火折子掉在地上。
她望着林野额角的金纹,想起被宗门逐出门墙的师父,临终前说“规矩是活人定的,不该用来困活人”。
她咬着唇,跟着跪了下去。
火簪儿的发簪坠子晃了晃。
她望着青玉女颤抖的手,突然明白为何生死簿总记不满——因为总有人像林野这样,用命在规矩上砸出裂痕。
她抹了把脸,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响声混着前面的,在试剑台回荡成一片。
归墟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在认你……为真正的守门人。”
林野拄着星轨镐,浑身浴血。
他望着高台上脸色铁青的三位长老,又望着云崖子染血的白衣,突然开口:“你们说我是魔,说我不纯……可谁来问问,被你们镇在碑下的魂,干不干净?”
天珠突然轰鸣。
林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炸开,金纹顺着他的血管爬向四肢百骸,虚空中竟有龙首虚影低吟——那是归墟门的守护兽,在为他的“不规矩”喝彩。
内门深处,某间密室的烛火忽明忽暗。
一道白影立在符令架前,最后一道“诛异符”在他指尖燃成灰烬。
他望着试剑台方向的金芒,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他不是破了规矩……他是让规矩,开始怕他了。”
试剑台的风卷着血味漫过来。
林野的星轨镐插在裂痕中央,镐刃上的血珠滴下来,渗进暗纹里,像给沉睡的门叩了记响头。
台下的叩拜声还在继续,青玉女的生死簿被风吹得哗哗翻页,却始终停在“林野”那一页——上面干干净净,没有“违规”,没有“废脉”,只有未干的墨迹,晕成一片模糊的红。
他拄着星轨镐站在血痕斑斑的石台中央,望着天穹未散的金纹,突然觉得那些被规矩碾碎的魂,此刻都站在他身后。
他们的影子叠在他背上,像面战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