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台的风裹着血锈味钻进林野的衣领,金纹在皮肤下爬过锁骨时,他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天珠在识海深处震颤,像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啃噬他的意识——那是归墟童说的“守门人印记”在苏醒?
他望着五步外的青玉女,那道月白身影正死死攥着生死簿,指尖关节泛出青白。
生死簿的封皮是用天律丝织就的,林野曾听杂役说过,触犯门规者的名字会在簿上凝成血字,像烙在魂魄上的火印。
此刻“林野”二字却如泼进清潭的墨,刚浮出半笔就洇散成混沌的红。
青玉女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她望着那片模糊的墨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落下朱笔。
“律官大人这是何意?”三长老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自高台上劈下来。
他腰间的“镇邪铃”被内力震得嗡嗡作响,“逆徒以邪术乱我试剑,本应就地格杀!”
青玉女突然转身,广袖扫过石阶上的血痕。
她将生死簿护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第三轮试剑,依《九峰律》第十七条,以斩邪剑令分胜负。林野未死,便是胜者。”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尾音却微微发颤,“若此刻擅改律例……”她抬眼看向三位长老,“往后门中弟子,谁还信这簿子上的字?”
林野盯着她发颤的眼尾。
这个总板着脸核对功过的律官,此刻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三长老的镇邪铃突然炸响,震得林野耳膜生疼,可青玉女的身影始终挡在阶前,像株长在悬崖边的老松——她不是在护他,是在护那本被无数人踩过、撕过,却依然被称作“规矩”的簿子。
“退下。”大长老突然开口。
他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跪了半片的外门弟子,“试剑结果……暂不废。”
林野感觉肩上的星轨镐沉了几分。
他低头时,瞥见云崖子瘫坐在台角,白衣上的血痕像朵开败的红梅。
那曾经的内门首席正盯着自己的断剑,瞳孔里映着碎成几段的剑穗——他的剑心,大概和这剑一样,裂了。
离台时,百道目光扎在背上。
林野数着台阶往下走,第三级石阶的裂痕里还卡着半片带血的鳞甲,是他方才斩那只三阶火鳞兽时崩飞的。
走到外门弟子队列前时,白石子突然从队伍里挤出来,粗粝的手掌塞给他个布包。
“铜铃师叔连夜炼的隐魔散。”白石子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颈间的金纹,“能压半个时辰。”他转身要走,又补了句,“你那镐头……比我那把锈剑利。”
风烬童不知何时凑过来,发间的火折子忽明忽暗。
她仰着头,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听见两把剑在响。一把要捅你心窝子,一把……”她指了指后山方向,“在剑冢最深处,等你拔。”
林野攥紧布包。
药粉的苦香钻进鼻腔,他却闻见更浓的血腥味——来自内门方向。
九狱问心阵的阵旗应该已经竖起来了,他记得杂役房的老周说过,那阵能扒开修士的识海,把秘密都晒在太阳底下。
天珠的事要是被翻出来……他摸了摸腰间的星轨镐,镐刃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夜漏至三更时,林野猫在废弃的锻兵房里。
墙上的风窗破了个洞,月光漏进来,照见他面前的地面——用鲜血画的七星锁门阵残图,血珠还没完全凝固,泛着暗紫的光。
“斩邪剑令的残意还在你体内。”归墟童的声音像片羽毛扫过识海,“引着那股气走,能伪装成被净化的魔气。”
林野咬开指尖,血珠滴在阵心。
星轨镐插入血池的刹那,锻兵房上空腾起层淡金色的光晕,像宗门用来涤罪的佛光。
他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果然见两个巡夜弟子走到院门口,其中一个指着光晕嘀咕:“那屋的魔气散得差不多了,明早让杂役来收尸吧。”
脚步声渐远,林野松了口气。
他正想收阵,门轴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月光被截断,进来个佝偻的身影。
断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残剑用麻绳绑在肘弯,正是守了试剑台三百年的剑奴老七。
“三百年前,我也站在你现在的位置。”老七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他断臂夹着枚青铜剑牌,“他们说我剑心不纯,要废我修为。可我守着试剑台,守到他们都死了。”他将剑牌放在林野脚边,锈迹簌簌落在血阵上,“明日问心阵开,你要是进去……”他指了指林野的太阳穴,“他们会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看。”
林野盯着那枚剑牌。
牌面刻着“守关”二字,边缘有几道深深的剑痕,像是用断剑刻的。
“但要是有人替你受审……”老七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能给你换半柱香。足够你去碑底,看看那些被他们镇着的魂。”
门“砰”地关上,林野听见老七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里。
他弯腰捡起剑牌,锈迹沾在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窗外,内门方向的禁碑泛着幽光,碑上“小桃”两个字的血痕,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后半夜起了雾,锻兵房的瓦片上落了层白霜。
林野裹紧破棉袄,望着星轨镐上的暗纹——那些被血喂过的纹路,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发亮。
黎明前的天最黑,林野听见外门方向传来晨钟。
他摸了摸怀里的隐魔散,又看了眼墙角的青铜剑牌。
远处,九狱问心阵的阵旗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几柄倒插在地上的剑。
而在更深处的内门,剑奴老七正站在问心阵前。
他残剑拄地,白发被晨风吹得乱飞,声音却比三百年前更响:“三十年了,我和这阵的旧账……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