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煜于幻境中直面兰陵王本心,试图以言语撼动其坚固执念的同时,现实世界的时间之轮并未停转。朔方军大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凯旋的使者,飞越关山,传回了那座举世瞩目的繁华之都——长安。
起初,捷报传来,朝野上下自然是一片欢腾。酒楼茶肆间,说书人将“面具将军”高肃的事迹编成段子,口沫横飞地讲述着他如何以少胜多,如何勇不可当,引得满堂喝彩。市井百姓将其视为护国战神,津津乐道于他的神秘与强大。
然而,阳光越是炽烈,投射下的阴影便越是浓重。很快,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如同地底的暗流,开始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涌动。
最先是在一些文人雅集的私密场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有人借着酒意,摇着头,故作高深地评点:
“高将军用兵如神,自是不假。只是……这杀性,是否太重了些?听闻此番大捷,突厥降卒数千,竟无一幸免……唉,有伤天和,非仁者之师啊。”
“不错,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如此酷烈手段,虽能震慑一时,恐非长久之计。圣人(指皇帝)若知详情,怕也难心安。”
这些议论,带着文人特有的矜持与隐晦,却将“嗜杀”的标签,不动声色地贴在了高肃的身上。
紧接着,朝堂之上,暗流更为汹涌。几位素来与朔方节度使不甚和睦,或单纯忌惮高肃功高震主的官员,开始借着奏对的机会,旁敲侧击。
“陛下,高将军连战连捷,扬我国威,实乃社稷之幸。然,臣闻其常年面具覆脸,军中乃至民间,皆不明其真容,已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妖异传闻……长此以往,恐于军心、民心不利啊。”
“王大人所言极是。高将军军权日重,又行踪诡秘,不露真容……虽说为将者当有威仪,然如此特立独行,难免引人猜疑。还需陛下明察,适当……加以抚慰与约束才是。”
这些话语,看似关心,实则将“以面具掩其妖异”、“功高震主”、“需加约束”的钉子,一颗颗钉入了最高统治者的心中。龙椅上的帝王,虽然未必全信,但听得多了,那深邃的眼眸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与审视。
民间的声音则更加直接和光怪陆离。在那些三教九流汇聚的阴暗角落,关于“面具将军”的传说开始变质。
“听说了吗?那高将军根本不是人!是战场上枉死的厉鬼借尸还魂!戴面具是因为那张脸早就烂了,见不得光!”
“屁!我二舅姥爷的邻居的侄子就在朔方军当差,他说高将军长得比娘们还俊,就是因为太俊了,像狐狸精变的,才戴上面具施妖法,不然怎么打起仗来那么邪门?”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他每杀一个人,就能吸走对方的精气神,所以才越打越厉害!那面具就是法器!”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长安的街巷间蔓延、变异。曾经的战神,在口耳相传中,逐渐被妖魔化,成了嗜血、妖异、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这些充满了恶意、猜忌与扭曲的负面信息,并未止步于长安。它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汇聚、提纯,化作更加恶毒的精神毒素,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或许是时空本身因高肃剧烈偏差而产生的涟漪,或许是潜藏在历史阴影中其他“偏差者”的推波助澜——跨越了千山万水,精准地投射向了朔方军大营,投射向了那个本就因执念而精神极度敏感和脆弱的核心。
军营之中,正竭力维持幻境稳定、与林煜进行意志交锋的高肃,几乎是同时接收到了这些来自帝都的“毒箭”。
“嗜杀……”
“妖异……”
“面具……”
“约束……”
“狐狸精……”
“吸人精气……”
无数嘈杂、恶毒的声音,如同万千钢针,骤然刺入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屈辱、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呃啊啊啊——!”
现实中的中军大帐内,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饱含痛苦与暴戾的嘶吼。帐外守卫的亲兵吓得浑身一颤,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靠近一步。
而随着高肃执念的剧烈波动和【貌劫】领域的失控加剧,那原本局限于他自身和精神幻境的影响,开始如同溢出的毒液般,渗透到了现实的军营!
一些正在操练的士兵,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看着同伴的脸,竟觉得有些扭曲可憎;有人对着擦拭干净的盾牌映出的模糊倒影,莫名地在意起自己脸上的疤痕或是五官;夜间巡哨的军士,开始报告说在营地边缘看到了模糊的、戴着金色面具的白影飘过,或是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凄厉的乐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军中悄然蔓延。士兵们变得疑神疑鬼,情绪不稳,小小的口角都可能演变成流血的冲突。军营上空,那轮明月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光晕。
禽滑素在幻境中舞动,也清晰地感受到了现实世界传来的、那令人不安的扰动。她通过【心桥】急切地向林煜传递信息:“林煜!外界有变!他的业债正在影响现实!军营里出现了混乱!”
林煜身处幻境核心,同样感受到了高肃精神世界的剧烈震荡和那股弥漫开来的、扭曲现实的疯狂气息。他心中暗叫不好,知道来自长安的流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将军!”林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试图压过对方脑海中那些恶毒的杂音,“你听到了吗?那些诋毁你的声音!这就是你想要的‘认可’吗?用军功换来的,就是这些猜忌与妖魔化吗?!你还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用更多的杀戮去‘证明’,去满足这些永远无法满足的恶意吗?!”
幻境在高肃失控的情绪下剧烈扭曲,天空的绯红仿佛要滴下血来,大地裂开缝隙,无数只由负面情绪凝聚的漆黑手臂从中伸出,抓向林煜。而那曲《兰陵王入阵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和狂乱,如同末日降临的序曲。
高肃站在风暴的中心,金色面具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捂住耳朵(尽管在幻境中这只是象征性的动作),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长安的流言蜚语,如同最残忍的刑具,将他努力构筑的“证明”堡垒,从外部和内部同时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