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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流言的毒刺,彻底搅乱了兰陵王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海。现实军营中的异状与混乱,不过是其内心风暴泄露出的余波。真正的核心灾难,在幻境与现实的夹缝中,以一种更为具象、更为诡异的方式降临了。

营地附近原本用于饮马和取水的一片清澈湖泊,在一夜之间,被失控的【貌劫】领域彻底侵蚀、转化。

湖水不再映照蓝天白云,而是变成了一种深邃、粘稠、仿佛由液态墨玉与融化的琉璃混合而成的诡异物质。湖面平滑如镜,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更可怕的是,任何生灵,只要靠近湖边,望向那镜面般的湖水,看到的便不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内心深处最恐惧、最在意的——关于自身容貌或存在形态的扭曲景象!

一个脸上只有一道浅疤的士兵,在湖水中看到的自己却是满脸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如同被千刀万剐;

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校尉,看到的却是自己鼻子歪斜、眼睛大小不一的丑陋怪相;

甚至一匹战马,在湖边饮水时,都受惊嘶鸣,仿佛在水中看到了自己变成腐烂尸骸的可怖模样!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靠近湖泊的区域爆发。数十名意志不坚的士兵在目睹了湖中“真容”后,当场精神崩溃,有的癫狂大笑,有的抱头惨叫,有的甚至拔出刀剑试图“修正”水中那丑陋的倒影,最终伤己伤人。军营中弥漫起一股近乎绝望的、对自身形貌的集体性焦虑与恐惧。

“是【貌劫】领域实体化了!”林煜与禽滑素赶到湖边,看着那片死寂而诡异的湖泊,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禽滑素的【顾影】技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湖泊汇聚了高肃对于“容貌”与“被观看”的所有恐惧、憎恶与扭曲认知,它成了一个巨大的、放射性的精神污染源。

“他就在湖心。”林煜的【星弈】穿透那扭曲的镜面,锁定了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核心。两人对视一眼,均明白不能再犹豫。他们必须进入这片“镜湖”领域,直面那已濒临彻底疯狂的心魔。

禽滑素深吸一口气,再次起舞。这一次,她的“灵枢破障舞”不再仅仅针对音律,更是将舞姿中那守心明性、调和阴阳的意蕴提升到极致,淡金色的光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个移动的净化结界,勉强在镜湖那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中,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通道。

林煜紧随其后,尘缘剑虽未出鞘,但剑意已凝而不发,【星弈】与【数理之殇】全力运转,分析着这片领域的规则,寻找着核心的破绽。

他们踏上了湖面。脚下并非水流,而是一种冰冷、坚硬、仿佛踩在巨大镜面上的触感。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镜面”都会荡漾开一圈涟漪,而涟漪之中,便会浮现出他们自身内心关于容貌或形态的、一闪而逝的细微焦虑——林煜看到的是自己因业债纠缠而略显沧桑疲惫的眼神,禽滑素看到的则是自己因连日消耗而有些苍白的脸色。虽然远未到令他们崩溃的程度,却也足以证明这片领域的可怕。

越往湖心走,那股精神压迫感就越强,四周的“湖水”也越发黑暗粘稠,仿佛沉睡着无数扭曲的梦魇。

终于,他们抵达了湖心。

那里,一道身影孤独地站立着,正是高肃。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光铠,脸上覆盖着金色的猊狞面具。但他并非静止,而是微微低着头,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着,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湖面。

而在他脚下,那镜面般的湖水中,倒映出的却不是他戴着面具的身影,而是……无数个“他”!

有的倒影戴着华丽繁复、缀满宝石的歌舞面具,姿态妖娆;

有的倒影戴着锈迹斑斑、破损不堪的战场铁面,狰狞可怖;

有的倒影甚至没有戴完整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充满惊恐或愤怒的眼睛,其余部分模糊不清;

还有的倒影,脸上根本没有任何面具,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呈现出各种怪异、丑陋、或极度柔美的面容,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痛苦与挣扎……

这些倒影并非静止,它们在湖水中扭曲、蠕动、挣扎、彼此撕扯,发出无声的呐喊与咆哮。它们代表了高肃内心深处所有关于“面具”与“真容”的矛盾、恐惧与渴望——他依赖面具带来的威仪与隐藏,又憎恨这层伪装隔绝了真实的认可;他恐惧摘下面具后可能面临的更加残酷的审视与否定,又无比渴望能撕毁这一切,以真面目坦然立于天地之间。

“不……不是……这些都不是我……”高肃对着湖面,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他猛地抬手,似乎想要击碎水中的倒影,但手臂挥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仿佛害怕看到击碎后面具下露出的,会是怎样一张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脸。

“滚开!都滚开!”他时而对着水中那些柔美如女子的倒影咆哮,时而对着那些狰狞如恶鬼的倒影颤抖。他陷入了极致的矛盾与疯狂边缘,既想毁灭这些代表着他不同恐惧侧面的倒影,又深知这些倒影本质上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毁灭它们,无异于彻底的自我毁灭。

“高将军!”林煜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混乱的精神领域。

高肃猛地抬起头,金色面具转向林煜和禽滑素,那眼神中充满了血丝,混乱而危险:“你们……也是来看的吗?!来看这面具下的……怪物?!”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自我毁灭倾向。

禽滑素的舞蹈未停,那清泉般的韵律努力渗透着这片凝固的疯狂,她声音温和却坚定:“将军,水中倒影,皆是心魔所化。你越是抗拒,它们便越是强大。”

林煜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那剧烈颤抖的金色面具:“你说它们都不是你。那究竟什么才是你?是这副永远不敢摘下的面具?还是这些被你恐惧和憎恶的倒影?亦或是……那个敢于直面所有倒影,无论美丑,都能坦然接纳的——高长恭?!”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高肃濒临崩溃的心房上。

高肃身体巨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的湖面泛起剧烈的涟漪,那些扭曲的倒影也随之疯狂舞动。他死死捂住面具,仿佛那金属灼烧着他的皮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

镜湖映照的,从来不是皮囊,而是那颗被自身执念层层囚禁、在渴望与恐惧间饱受煎熬的,痛苦灵魂。能否打破这面心镜,不再被水中的倒影所困,钥匙,就在他自己手中。而林煜与禽滑素要做的,是在他被心魔彻底吞噬之前,将这钥匙,塞进他那紧握的、颤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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