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滑素的“灵枢破障舞”如同在污浊的血海中开辟出一方清泉，那宁静而充满生命力的韵律，虽未能彻底驱散幻境的疯狂，却成功地在密不透风的杀戮意志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林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其疾如风】的身法催动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沿着【星弈】推演出的、因舞蹈干扰而变得脆弱的规则缝隙，悍然突破了层层叠叠、嘶吼冲杀的幻象士兵，直抵这片绯红战场的真正核心——那永恒舞动着死亡芭蕾的金色身影！
就在林煜踏入核心区域的一刹那，周遭汹涌的幻象浪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淡化，最终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一片相对“干净”的、弥漫着血色雾气的空间。唯有那扭曲变调的《兰陵王入阵曲》依旧在背景中顽固地嗡鸣，但节奏似乎也受到了一丝影响，不再那么严丝合缝，透出几分焦躁。
高肃，或者说兰陵王幻境本尊，那永不停歇的杀戮之舞终于停了下来。他手持滴血的马槊，金色的猊狞面具正对着林煜，幽深的孔洞后，那原本只有痛苦与麻木的目光，此刻燃烧着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警惕、愤怒，以及一丝……被触及绝对领域的冰冷杀意。
“你……”一个沙哑、仿佛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沉重的压力，撞击着林煜的心神，“……究竟是何人？屡次三番，窥探于某？”
林煜稳住因强行突破而有些翻涌的气血，尘缘剑并未出鞘，只是平静地握在手中，目光坦然地迎向那审视的目光：“在下林煜，并非将军之敌。前来叨扰，只为一问。”
“问？”高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问什么？问某如何用兵？问某斩获几何？还是像那些人一样——”他猛地抬起手臂，马槊指向四周虽已退去却依旧虎视眈眈的幻境边缘，声音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屈辱，“——只想问这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值得津津乐道’的皮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伴随着他的怒吼，整个幻境都为之震颤，绯红的天空仿佛要滴下血来，那背景乐声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
林煜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无尽的憎恶与偏执。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墨子的悯世】业债自然流转，将这份沉重的负面情绪稍稍化解，声音依旧平稳：“将军误会了。在下想问的，并非皮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金属，直视其后的灵魂：“在下想问，将军如此执着于军功，渴求世人之认可，究竟是想让他们看见‘高肃’之名下的赫赫战功，还是只想让他们记住——有一张脸，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高肃心中最敏感、最鲜血淋漓的伤疤！
“放肆！”高肃暴喝一声，周身暗红色的【貌劫】力场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浪潮向林煜碾压而来！马槊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刺林煜面门，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林煜早有准备，【不动如山】意境瞬间加持，尘缘剑并未出鞘，只是连鞘横挡身前。
“铛——！”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两座山岳相撞！林煜身形剧震，脚下犁出两道深痕，气血一阵翻腾。但他终究是稳稳接下了这含怒一击。
“你懂什么？！”一击未能奏效，高肃并未立刻追击，而是停在原地，面具后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你们这些人……永远不懂！永远只会盯着表面！某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一场胜利，都是某与麾下儿郎用血、用命拼杀而来！”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苍凉，如同孤狼对月的哀嚎：“可他们看见了什么？！他们只看见这张脸！只听见那些恶意的揣测！‘凭容貌获宠’、‘战场姿态如伶人’！某立下的功勋，在他们眼中，竟成了这可悲容貌的附庸！甚至……甚至是君主……”他似乎想起了金殿上那屈辱的一幕，话语哽咽，难以继续。
幻境随着他的情绪剧烈波动，周围的雾气翻涌，仿佛有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发出嘲讽的窃笑。
“某偏要证明给他们看！”高肃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偏执和冰冷，他猛地握紧马槊，指向林煜，也指向这整个扭曲的世界，“用最辉煌的胜利！用最彻底的杀戮！用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无法诋毁的战绩！覆盖掉这一切！让这天下记住，某高长恭，是靠军功封王！非是……非是其他任何！”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为了这个目标，他似乎不惜将自身也献祭给这无尽的杀戮。
林煜默默听着，感受着对方话语中那几乎要将自身焚毁的痛苦与不甘。直到高肃的咆哮暂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狂躁的乐声与杀意：
“将军可知，否定自身的一部分，尤其是与生俱来、无法更改的一部分，并非强大，恰恰是内心最大的虚弱。”
高肃身体猛地一僵。
林煜继续说道，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自己体内那一道道沉浮的业债烙印：“在下曾见过力拔山兮、却因刚愎孤傲而众叛亲离的霸王；见过勇武绝伦、却因贪婪暴戾而迷失本心的虓虎；见过智谋超群、却因多疑权术而背负千古骂名的枭雄；亦见过穷究数理、却因理性极致而险些抹杀人性的智者……”
他每说一个，体内对应的业债便微微震颤，散发出独特的气息，那是项羽的【孤星】、吕布的【虓狂】、曹操的【弈鼎未竟】、祖冲之的【数理之殇】……这些力量彼此冲突，却又诡异地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他们每一位，都曾拥有撼动时代的力量，却也都被自身某一方面的偏执或‘缺陷’所困，酿成悲剧。”林煜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高肃的面具上，带着一丝悲悯，“真正的强大，或许并非完美无缺，更非否定与掩盖。而是认清所有，接纳所有，无论是与生俱来的容貌，还是后天养成的性情，无论是荣耀，还是伤痕。然后，背负着这一切，依然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指向高肃那被面具覆盖的脸庞：“将军憎恶这张脸，因为它吸引了不该有的目光，掩盖了您的军功。但您可曾想过，若连您自己都无法接纳它，又如何能真正强大到，让世人在看到它时，首先想到的是它主人的赫赫战功与不屈意志，而非皮相本身？”
“强行剥离一部分自我的所谓‘证明’，如同无根之木，即便一时参天，也终将倾塌。将军追求的，究竟是外人眼中的‘完美战神’，还是一个……内心完整、无愧于己的‘高肃’？”
林煜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这血腥的幻境中回荡。他没有直接否定高肃的追求，而是从根本上质疑其追求的方式与心态。
高肃怔怔地站在原地，马槊低垂，周身的【貌劫】力场明灭不定，那狂躁的气息似乎有所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迷茫与……震动。那金色面具之后，长久以来只有痛苦与愤怒的坚冰，似乎被这番话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禽滑素的破障之舞仍在继续，清泉般的韵律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与林煜的话语交织，共同冲击着这由偏执构筑的坚固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