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堡墙的阴影里,三十条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集结。
是赵铁鹰和他挑选出来的龙骧队员。
没人穿甲,只着紧身黑衣,脸上涂抹着锅底灰。
每人腰间挂着两罐火油,背负着用厚布包裹、引信外露的“雷火破”,手里紧握着出鞘的短刀或利于劈砍的腰刀。
赵铁鹰的骑铳也背在身后,这种任务用不上它。
堡墙西北角有一段相对隐蔽的破损处,白天刚用泥土和木石草草填补,此刻被悄悄扒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冰冷的夜风立刻倒灌进来。
赵铁鹰独眼在黑暗中扫过每一张面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铁锈味:“都听好了!目标,官军后营,看旗号像是辎重存放地!进去后,三人一组,散开放火!遇到抵抗,用刀解决,不准用铳!得手后,以此处火光为号,立刻撤回!谁要是掉了队,或者被俘……”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自己知道后果!”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白雾。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走!”赵铁鹰一挥手,第一个如同狸猫般钻出缺口,匍匐前进,迅速没入堡外的黑暗中。其余人依次跟上,动作迅捷而沉默。
我趴在墙垛后,心脏跳得厉害,死死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洒下微弱的光,堡外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远处官军营寨连绵的灯火轮廓。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堡墙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寒风刮过墙头,带着哨音,更添几分肃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
突然,官军营寨的后方,猛地亮起一团橘红色的火光!那火光起初只有一点,随即如同滴入油锅的水珠,猛地爆开,迅速蔓延!紧接着,又是两处、三处火头窜起!
“着火了!官军后营着火了!”墙头上有人压抑着兴奋低呼。
成功了!
火光映照下,可以隐约看到官军营寨后方陷入了混乱,人影幢幢,呼喊声、锣声隐约传来。前营的官军也被惊动,不少士兵从营帐中钻出,望向后方。
“准备接应!”我对着墙下待命的侯青低吼。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官军后营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却远比火铳轰鸣更响的爆炸声!轰隆!!
是“雷火破”!赵铁鹰他们用了“雷火破”!
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一片区域,我甚至能看到被气浪掀飞的帐篷碎片和模糊的人体!
他们遇到了硬茬子!被迫动用了最后的杀手锏!
“妈的!”我心脏骤缩,拳头狠狠砸在墙垛上。
官军营寨的混乱瞬间升级!更多的火把亮起,如同流动的火蛇,向后营汇聚。前营的军官大声呼喝着,试图弹压部队,稳住阵脚。
“快回来!快啊!”侯青在墙下急得直跳脚。
我们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黑暗,期盼着能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后营的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小半边天。官军的调动也越来越频繁,显然被这次夜袭彻底激怒了。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堡墙外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冲回来十几条黑影!
“快!拉他们上来!”我嘶声喊道。
绳索立刻抛下,墙头上的士兵七手八脚地将下面的人往上拉。第一个上来的是赵铁鹰,他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地垂着,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独眼里却闪烁着亢奋而凶狠的光芒。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昏迷的队员。
紧接着,又有七八个人被拉了上来,个个带伤,狼狈不堪,有的衣服被烧焦,有的身上插着箭矢。最后清点,回来了十一个,包括赵铁鹰。
“其他人呢?”我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赵铁鹰,急声问。
赵铁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折了七个……妈的,撞上了官军的巡逻马队,还有一队硬手,像是亲兵……不放火脱不了身……只好用了‘雷火破’……炸翻了他娘的几十个……”
他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值了!烧了他们至少三个粮垛!还炸了他们一个将官模样的人!”
墙头上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代价太大了,三十个最好的老兵,只回来十一个,还个个带伤。
但效果也是显着的。官军后营的火光直到天蒙蒙亮仍未完全熄灭,浓烟滚滚。整个官军营寨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喧嚣混乱了半夜,直到清晨才逐渐平息下来,但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氛,却挥之不去。
我们赢得了喘息,但也彻底激怒了对手。
天亮后,官军营寨没有像往常一样派出部队进攻。一片死寂。
但这种死寂,比震天的战鼓更让人心悸。
沈炼被搀扶着再次登上墙头,看着远处依旧冒着黑烟的官军营寨,脸色凝重:“杨督师……要动真格的了。”
他的话音刚落,官军营寨中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不同于以往进攻的急促,这号角声缓慢而沉重,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营寨辕门大开,一队队官军士兵鱼贯而出,不再是散乱的冲锋阵型,而是排成了严整的、如同移动森林般的步兵方阵。刀盾手在前,长枪兵次之,弓箭手压后。在方阵的间隙中,数十架被牛马拖拽的、覆盖着湿牛皮的大型器械,缓缓被推上前线。
那是……攻城槌?还有井阑?
他们不再试探,不再围困,而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发动总攻了!
定北堡最大的考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