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海上砺剑,铸就铁军
回到福宁的第三天,当初见与重逢的喧嚣渐渐沉淀,赵高翔便展现出了他作为统帅雷厉风行的一面。
天色未明,福宁水寨已是灯火通明,战鼓低沉而富有节奏地擂响,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今天,是靖朔侯赵高翔检阅福宁水陆官兵的日子。
港口外的海面上,大小战船百余艘,已然列成严整的阵型。
高大的福船如同移动的城堡,居中策应;灵活的艨艟、哨船如众星拱月,游弋两翼;新造的沙船船首包铁,船角在晨曦中闪烁着寒光。
桅杆如林,旌旗猎猎,每一面“赵”字帅旗和“靖朔侯”号旗都在海风中绷得笔直。岸上,水师陆战营及福宁守备步兵亦列成数个方阵,枪戟如林,甲胄鲜明,肃杀之气弥漫在海天之间。
赵高翔在黄蜚、吴志葵、王柱、夏完淳、张鼐等一众文武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建的木质检阅台。他今日未着华丽的官袍,而是换上了一身与普通高级将领无异的玄色甲胄,外罩猩红披风,目光如炬,扫视着眼前这支他寄予厚望的力量。
黄蜚立于赵高翔身侧略后半步的位置,老将军今日也披挂了许久未穿的全副甲胄,花白的须发在海风中飞扬,红润的面庞上带着自豪与凝重。他微微侧身,向赵高翔低声介绍着各支舰队的指挥官和主要舰船的性能,声音沉稳,如数家珍。吴志葵则负责协调岸上步卒的阵列,神色严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王柱站在赵高翔另一侧,年轻的脸上已褪去了昨日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水寨的每一个角落,检查着战船的维护状态和士兵的精神面貌,偶尔与身旁的张鼐交换一个眼神。张鼐依旧是那副沉默如山的样子,铁塔般的身躯挺立,双手抱臂,冷峻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岸上步兵方阵时,带着一种审视同类的苛刻与认可。
“开始吧。”赵高翔淡淡开口。
随着令旗挥舞,检阅正式开始。
战船编队根据号令,在海面上演示了多种阵型变换,时而如雁阵展开,远程弓弩齐射(演习用无头箭);时而如群狼突进,模拟接舷跳帮;时而分散迂回,时而聚拢防御。操船水手号子响亮,动作整齐划一;炮手操作迅捷,虽未实弹,但装填、瞄准、击发的流程一丝不苟。岸上的步兵方阵则演示了冲锋、防御、变阵等科目,步伐铿锵,杀声震天,尤其是配备了复合弓的部队进行齐射演示时,那破空的尖啸声令人心悸。
赵高翔默默地看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微微颔首的动作,让身旁的黄蜚和王柱心中稍定。
演练完毕,各船归位,各方阵重新肃立。偌大的水寨内外,除了海浪声和旗帜翻卷声,竟再无一丝杂音,数万将士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检阅台上那道猩红的身影上。
赵高翔向前迈出几步,走到台前边缘,海风将他背后的披风高高扬起。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他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却都写满坚毅与期待的脸庞。
“弟兄们!”他的声音并不刻意高昂,却如同沉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感染力。简易的扩音喇叭确实不够好用,但是已经是效果非常好了。
高台上还有拿着简易大喇叭专门大声传话的士兵,周猛亲自带队,确保下面的士兵每个人都能听到赵高翔的讲话。
“抬起头!看看你们身边的人,看看你们手中的刀枪,看看你们身后的战船!”他手臂一挥,指向浩瀚的大海和无垠的天空,“我们脚下,是汉家故土!我们头顶,是华夏青天!可如今,这片土地上,铁蹄纵横,腥膻遍地!我们的父母姐妹,或死于屠刀,或沦为奴隶!我们的祖坟宗祠,或被践踏,或被焚毁!这血海深仇,你们忘了吗?!”
“没忘!!”数万人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许多士兵的眼眶瞬间红了,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好!没忘就好!”赵高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为何而战?为的就是将这鞑虏逐出中原!为的就是光复我汉家河山!为的就是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用跪着求生!这是民族大义,是我等军人不容推卸的职责!”
他顿了顿,语气从激昂转为一种更具渗透力的沉稳:“或许有人会说,大义太高太远。那我们就说说眼前!”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是被我从尸山血海里拉出来的?有多少人是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最终投奔于此?”
台下传来一阵压抑的唏嘘和共鸣声。
“在这里,只要肯拼命,能守规矩,就有饭吃,有衣穿,有军饷拿!表现优异者,可升任伍长、什长、把总、游击、参将、将军!将来收复失地,你们就是功臣!分田授爵,荫及子孙!我赵高翔在此立誓,绝不亏待任何一个为抗清大业流血流汗的兄弟!你们的付出,必将得到回报!这是你们个人的前程!”
从民族大义落到切身利益,台下将士们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眼神更加炽热。
然而,赵高翔话锋再次一转,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是!想要这份前程,想要这份安宁,就必须守我赵高翔的规矩!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是待宰的羔羊!”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斩钉截铁:“《提督府新订军令条规》,都下宣讲过了。严格执行了吗?!”
“严格执行!”各队军官齐声应答。
“好!”赵高翔随机指向水师方阵前排一名年轻水手,“你!出列!背诵三大纪律!”
那水手显然有些紧张,但依旧挺胸抬头,大声回答:“是!侯爷!三大纪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岸上第三方阵,左起第五名伍长!”赵高翔又指向步兵。
一名皮肤黝黑的低级军官应声出列,声音洪亮:“八项注意: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很好!”赵高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沉,“这些条规,看似简单,却是我们这支军队区别于土匪流寇,能否赢得民心、能否战无不胜的根本!‘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立了功,我与你喝酒庆功!犯了纪,哪怕是跟我赵高翔从扬州出来的老兄弟,也休怪军法无情!”
他森然的目光让所有人心头一凛,彻底明白了这位年轻侯爷治军之严。
随后,赵高翔做出了一个让许多高级将领都感到意外的举动。他走下检阅台,在黄蜚、王柱等人陪同下,直接深入到各个方阵之中。
他随机停在一个步兵什(十人队)面前,看着那名年轻的什长:“你叫什么名字?手下弟兄们对军令条规,可有什么不明白或觉得难办之处?”
那什长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侯爷,小的叫陈二狗……条规…条规都明白,就是…就是有时候缴获了点零碎,弟兄们想留着…”
“一切缴获要归公!”赵高翔语气不容置疑,“零碎也不行!统一分配,方能公平!谁若私藏,按律处置!你们什长、伍长要带头执行,更要相互监督!明白了?”
“明白了!”陈二狗和他身后的士兵齐声应道。
他又走到一艘哨船旁,询问一名老水手出身的把总:“老哥,在水上,觉得这新军令执行起来,最难的是什么?”
那老把总见侯爷语气随和,也壮着胆子道:“侯爷,最难是‘说话和气’,有些兔崽子习惯了吆五喝六,对民船有时…态度是差了些。”
“必须改!”赵高翔斩钉截铁,“我们是保境安民的王师,不是水匪!对待百姓,必须和气!王柱!”
“末将在!”王柱立刻上前。
“将‘说话和气’、‘买卖公平’这几条,作为水师近期整训重点,各级官长以身作则,严加督查!再发现有欺压百姓、强买强卖者,军官连带受罚!”
“是!”王柱凛然遵命。
赵高翔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问,重点与那些最低级的伍长、什长、乃至普通老兵交谈,听取他们对军纪、训练、粮饷、乃至生活中琐事的看法和困难。他言语间既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关切体恤的温情,更蕴含着一种让这些基层骨干感受到重视与责任的信任。
“你们是军中的筋骨!”他对着围拢过来的几十名基层军官说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带头守纪,底下士兵就不敢放肆!你们团结一心,队伍就有战斗力!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向你们的把总、哨官反映,也可以让你们的上官汇总到我这里!我们要的,是一支上下同欲、纪律严明的铁军,而不是一盘散沙!”
这番话,说得这些平日里不被大人物看在眼里的小头目们心潮澎湃,倍感振奋。他们感受到了自己在侯爷心中的分量,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整个检阅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赵高翔重新回到检阅台时,数万将士的眼神已然不同。那里面,有对民族大义的认同,有对个人前途的渴望,更有对严明军纪的敬畏,以及对这位赏罚分明、重视基层的统帅发自内心的信服。
赵高翔最后环视全场,声音传遍四方:“今日,我看到了一支初具雏形的雄师!但这还不够!我们要变得更加强大!从即日起,福宁水师,改称‘靖海水师’!福宁陆师,改称‘荡虏陆师’!我们要以海为基,扫荡虏氛,澄清玉宇!”
“靖海!荡虏!”
“侯爷万胜!”
欢呼声再次震天动地。
赵高翔知道,思想的植入和军队的改造非一日之功。但今日的检阅与演说,无疑是在这支军队的灵魂深处,埋下了纪律、荣誉与近代化思想的种子。
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假以时日,这支“靖海水师”与“荡虏陆师”,必将成为他实现宏图霸业最坚实的倚仗!乱世之中,抓住枪杆子,更要抓住军心!他正一步步,将这支军队,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并打上他赵高翔独特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