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萨兰城的白色城墙,在清晨的薄雾中,像一道圣洁的屏障,隔开了绿洲的安宁与大漠的荒芜。
安月瑶换下了一身女王常服,穿上了一套利落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没有了王座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沙场女将的飒爽英姿。她没有带任何侍从,独自一人,站在城门下,为那两道即将远去的身影送行。
“北境不比西凉,那里常年冰封,人心比风雪更冷。”安月瑶手中拿着一枚用黑铁包裹着狼牙的吊坠,递向沈天君。
“这是拓跋部的狼牙信物,拓跋部是北境最大的部落之一,其首领拓跋宏与我曾有数面之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有此物在,至少在他们的地盘上,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眼神很坦然,没有了昨夜水榭中的复杂,只剩下盟友间的真诚。
沈天君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那狼牙入手冰凉,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体温。
一旁的焰灵姬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将那惹火的曲线展露无遗,她斜睨了安月瑶一眼,笑意盈盈地开口:“女王陛下想得可真周到,不像我们家主人,就知道把人往刀山火海里带,连句暖心窝子的话都不会说。”
“这是西凉特产的烈火油,涂抹在身上,能抵御严寒。焰姑娘一身火气,想来是不怕冷的,不过北境的风能刮进骨头缝里,聊备一格,也算本王的一点心意。”
焰灵姬一愣,接过皮囊打开闻了闻,一股辛辣又带着异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看着安月瑶那张坦荡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吃不准对方的用意。
“那奴家就多谢女王陛下的赏赐了。”她收起皮囊,难得地没有再出言挤兑。
“保重。”安月瑶对着沈天君,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沈天君颔首回应。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双腿一夹驼腹,踏沙驼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转身朝着北方的官道,缓缓行去。焰灵姬紧随其后,在与安月瑶擦身而过时,回头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狐狸般的微笑。
安月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两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化作两个黑点。
“女王陛下,起风了,回宫吧。”大将军拓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声音沉稳。
安月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拓山,你说,将整个西凉的命运,压在一个人的身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拓山沉默了片刻,看着那片空旷的北方,眼神里带着一种军人独有的敬畏与狂热。
“末将不知对错。末将只知,西凉的命运,早在他踏入亡者之海的那一刻,便已经与他绑在了一起。”
安月瑶闭上眼,任由渐冷的北风吹拂着她的脸颊。
“传令下去,整肃三军,清查户籍。半年之内,本王要看到一个铁板一块的西凉!”
……
越往北走,风越大,也越冷。
空气中那股属于沙漠的燥热气息,逐渐被一种干冷的、带着草木枯败味道的寒意所取代。脚下的黄沙渐渐被混杂着沙砾的冻土覆盖,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丘陵。
亡者之海那一战,他吞噬了白骨祭司积攒数百年的凋零死气,那股庞大的能量,经过祖龙之气的转化,并未让他修为暴涨,而是让他对那张笼罩世界的“凋零之网”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此刻,在他的感知中,无数条灰败的、象征着诅咒与腐朽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其中一条最粗壮的,就来自他们正前方的北方。
那条线上,缠绕着浓郁的血腥、怨恨与……狂热的信仰。
“安静点。”沈天君忽然开口,打断了焰灵姬的喋喋不休。
风中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若非五感敏锐到极致,根本无法察觉。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翻过一道丘陵,眼前的景象,让焰灵姬的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一处小型的驿站,或者说,曾经是。
此刻,驿站的木质结构已经尽数被烧成了焦炭,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废墟内外。他们不是大炎的军士,也不是寻常的商旅,从服饰上看,是北境的牧民。
沈天君翻身下驼,缓步走入废墟。
他蹲下身,查看一具离他最近的尸体。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刀伤,干脆利落,是军中高手的惯用手法。
但这并非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沈天君伸出手指,在那壮汉的胸口轻轻一点,那看似完好的皮肤,竟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露出了里面早已被掏空的、干瘪的内脏。
他所有的生命精气,都被一种霸道的力量,从内部吸食得一干二净。
“是凋零神教的手段。”焰灵姬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具空洞的尸体,秀眉紧蹙,“而且,比沙蝎兄弟会那些杂鱼,要高明得多。”
沈天君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废墟。
“他们是在献祭。”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驿站中央,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那里,用暗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画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图腾。那图腾像是一只睁开的竖瞳,瞳孔中央,是一片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旋涡。
图腾的周围,还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灰败的死气。
“好大的手笔,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画这么个鬼画符?”焰灵姬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不是画。”沈天君的眼神,冰冷得像北境万年不化的玄冰,“这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
他伸出手,凌空一抓。
那片图腾上空,一缕灰色气息,被他硬生生从虚空中扯了出来,在他的掌心凝聚成一团灰雾。
灰雾之中,一个充满了疯狂与杀戮的意念,一闪而逝。
“……血肉苦弱,神恩永恒……”
“……迎接‘冬狼’的降临……”
冬狼?
沈天君的眉头,第一次紧紧皱起。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数十骑身穿黑色皮甲,手持弯刀的骑士,正朝着这边飞速驰来。他们坐下的战马神骏异常,行动间队列整齐,显然是精锐的斥候部队。
为首一人,看到驿站的惨状,以及站在废墟中的沈天君和焰灵姬,脸色骤变,猛地举起了右手。
“嗡——”
数十张早已上弦的强弓,瞬间对准了两人,箭簇上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南人!是你们杀了我们的人!”为首的骑士用生硬的汉话怒吼道,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焰灵姬正要发作,沈天君却抬手拦住了她。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士,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更深、更冷的北方草原。
他终于明白,这个所谓的“坐标”,是给谁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