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站在御书房外,掌心贴着石墙。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从祠堂梁上跃下时沾上的露水还未干透。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
殿内烛火稳燃,映得龙案前一道身影轮廓分明。皇帝端坐不动,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开口,却已让空气沉了几分。
“臣陈无涯,奉召觐见。”他躬身行礼,动作不疾不徐,肩背依旧微弓,仿佛还带着昨夜蹲守偏门时的疲惫。
“你昨日未归驿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回陛下,”陈无涯垂首,“臣在查一件要紧事,怕打草惊蛇,便换了住处。”
“哦?”皇帝微微前倾,“查出了什么?”
“尚未确证,但线索已有指向。”他语气平稳,既不夸大也不退缩,“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呈报。”
皇帝盯着他片刻,忽然道:“听宫人说,你昨夜曾在丞相府北巷出没?”
陈无涯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臣不敢擅入重臣私邸,只是追踪一辆青篷车至巷口,记下些痕迹便即撤离。”
“痕迹?”皇帝挑眉。
“车轮偏移方向、马蹄印深浅、赶车人颈侧印记。”他如实答来,毫无迟疑,“这些细节能说明许多事。”
皇帝沉默片刻,忽而一笑:“那你可愿在此间,当朕之面,演一遍你的‘本事’?”
话音落定,殿中气氛骤变。
陈无涯知道,这是试炼。不是比武较技,而是看他是否真有非常之能,还是不过虚张声势。
他缓缓直起身,退后三步,双拳轻握。
“请陛下指点。”
不等回应,他已动步。
起手便是“倒转乾坤步”,左足斜踏,右膝微屈,身形一拧,竟以反关节之势旋身而出。紧接着双拳交错挥出,一高一低,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拳都暗合体内错劲流转之序。
拳风扫过书案,奏折翻飞如蝶,纸页纷扬,却无一片落地。它们被一股无形气流托着,在空中划出弧线,又轻轻回落原位。
皇帝瞳孔微缩。
第二轮攻势更奇。陈无涯突地收拳抱圆,再猛然炸开,五指张开如撕布帛,掌心吐劲竟带出一声闷响,似裂锦,又似雷鸣初绽。案头铜炉轻震,香灰微扬。
第三式,他跃身半空,足尖点地三次,每一次落地角度皆不合常理,仿佛踩在看不见的阶梯上。最后一跃,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歪斜跌出,眼看要撞上柱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肩撞壁,借力反弹,稳稳落于原地,气息不乱。
整套拳毕,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缓缓抚须:“此拳……无宗无派,却自有章法?”
“回陛下,”陈无涯拱手,“学生不通典籍,不懂正统路数。只知遇强则变,顺势而错。错到极致,反成通途。”
“好一个‘错到极致’。”皇帝轻笑,眼中精光闪动,“你这拳,不像武艺,倒像治国之道——僵局之时,非破格不能立新。”
他说着,抬手一招,内侍捧来锦盒。
盒开,玉光流转。三枚丹药置于青绒之上,色泽莹润,隐隐有雾气缭绕。
“玉髓丹,助益气血,稳固根基。”皇帝道,“朕不多赐神兵利器,唯以此物相赠,望你能走得更远。”
陈无涯双手接过,低头称谢。
随即,又有一副护腕呈上。玄铁所铸,表面刻有细密纹路,入手沉重,却不压脉。
“玄铁护腕,可承百斤之力。”皇帝看着他,“戴上它,不只是装饰。”
最后,是一块腰牌。
黄铜为底,正面雕云纹,背面刻“钦查使”三字,边缘嵌金丝。
“自今日起,你可持此牌调阅六部文书,出入各司衙门不必通报。”皇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查下去。朕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朕的眼皮底下,给外敌递消息。”
陈无涯将腰牌握入掌心,金属的冷意渗进皮肤。
他知道,这不是信任的终点,而是风暴的起点。
“臣领命。”他低头,声音坚定。
皇帝点点头,挥手示意退下。
陈无涯转身离去,脚步沉稳。走出御书房那一刻,阳光照在新赐的玄铁护腕上,冷光一闪。
他握了握拳,错劲在经脉中隐隐呼应,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嗅到了风中的血味。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可他刚行至廊下,一名内侍匆匆追出,唤住他:“陈大人留步。”
他回头。
内侍递来一片纸:“这是方才您拳风卷起的奏折残页,陛下命奴婢还您。”
陈无涯接过。纸片不大,边缘焦黄,像是曾靠近烛火。上面墨迹斑驳,唯有四个字依稀可辨:**鹰纹令信**。
他指尖一顿。
这不是他带来的东西。也不是他能解释的。
但他明白,皇帝看到了,也记住了。
他将纸片攥紧,收入袖中,继续前行。
宫道宽阔,两侧禁军肃立。他走过一处拐角,忽觉背后有异。
回头望去,只见御书房窗棂之后,皇帝仍坐在原位,手中把玩着另一片残纸,正是从他拳风中掀起的那一页。
皇帝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在纸上某个角落,眸光微动。
片刻后,他轻轻将纸页放下,端起茶盏,吹了口气。
茶面涟漪荡开,映出他嘴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陈无涯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他穿过两重大殿,来到一处偏厅外。此处临近朝堂,百官候旨时常聚集于此。他本欲绕行,却听见里面传来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陛下刚封了个七品侍卫做钦查使,连六部文书都能看。”
“荒唐!哪来的野路子,竟能越过大人们行事?”
“听说是靠几招怪拳哄得圣心大悦……这种人,也能查案?”
“哼,得意不了几天。只要严相爷一句话,立刻就能让他滚出京城。”
陈无涯停住脚步,没有进去。
他站在门外,听着那些话语如针般刺来,却没有怒意,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知道这些人很快就会联手发难。
他也知道,严嵩绝不会坐视他步步逼近。
但此刻,他有了腰牌,有了丹药,有了皇帝亲授的名分。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证据的影子。
他摸了摸袖中那片残纸,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青砖地上,拉长了他的影子。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一道传令声从身后响起:
“宣——钦查使陈无涯,即刻赴东华门验牌,准予调阅户部近三月进出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