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脚底踩实烽台石面的瞬间,风从北面扑来,带着焦土与铁锈的气息。他没有停下,径直走到城垛边,双手搭上冰冷的砖沿,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身后脚步轻响,白芷在五步外站定,没说话,也没靠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具躺在医帐里的身影,那句“边关交给你了”,还有掌心被抠出的印痕。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脑子里全是声音。老将军的、传令兵的、张元昌崩溃时的呜咽,混着战鼓余音来回撞击。可越是想理清,思绪就越乱。他忽然想起错练通神系统刚激活那会儿,自己连最基础的吐纳都练反了,结果真气逆冲奇经八脉,疼得在地上打滚。可就在那次“错”到极致的时候,系统却弹出提示:【宿主误判行气路线,触发‘倒流归元’,内息增强12%】。
歪路走多了,竟也踩出了道。
他松开城墙边缘,盘膝坐下,双腿交叉,手掌翻转朝上搁在膝头。这不是青锋派的坐姿,也不是天鹰镖局教的调息法,而是他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姿势——脊柱微倾,肩膀放松,像是随时准备跳起来打架。
体内真气照常运转,但节奏不对。他故意放慢呼吸,让气息卡在膻中穴附近,像堵了一道坝。按常理,这极易引发内息紊乱,甚至走火入魔。可他就是要“错”。
果然,系统轻微震动了一下:【检测到宿主违背基础行功逻辑,启动纠错补偿机制】。
紧接着,一股温热自丹田升起,并未沿着任脉上行,反而向两侧扩散,渗入四肢百骸。他的指尖开始发麻,耳朵里嗡鸣渐起,仿佛有风在颅骨内回旋。
再睁眼时,夜色变了。
不是视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感知的延伸。他能“听”到远处护城河水面的涟漪波动,能“感”到脚下砖石间残留的震颤——那是半个时辰前敌军撤退时马蹄留下的余波。甚至,连风掠过箭垛的细微阻力,都像指尖划过粗布般清晰。
他没动,只是静静坐着。
风忽然停了一瞬。
不,不是风停了,是天地之间的某种东西,在那一刹那与他体内的错劲产生了共振。就像两根不同频率的弦,突然同频振动。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一直在用身体去适应武学?可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让武学来适应我的身体?
他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拳轰出。没有招式名,也没有发力轨迹,纯粹是凭着刚才那一瞬的感应,把体内积蓄的错劲顺着肩井穴甩出去。
拳风撞上三丈外一根断裂的旗杆,木屑纷飞。那旗杆本就半倾,此刻应声而断,砸进下方废墟堆里,激起一片尘烟。
白芷眉梢微动,却没有上前询问。她看得出来,刚才那一拳,不像攻击,倒像试探。
陈无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掌心还残留着那种奇异的共鸣感。他没觉得累,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通畅,仿佛身体和这片战场之间,多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就在这时,北面黑影晃动。
三骑快马贴着护城河边缘疾驰而来,弓弦拉响,三支箭破空射向城墙哨位。守军惊呼,匆忙举盾格挡,其中一支箭擦过一名士兵肩甲,钉入墙缝。
是骚扰。
小规模,无后续兵力跟进,目的显然是试探防线反应速度。
陈无涯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灰尘,朝城下走去。白芷立刻跟上。
“我去。”他说。
“你刚……”
“正合适。”他打断她,“还没试完。”
他跃下烽台,落地时不稳,踉跄半步才站定。这一摔让他意识到,刚才那种与天地同步的感觉极其短暂,稍纵即逝。但他记得那个节奏——错劲不是乱发,而是要找到外界的“点”。
敌骑见城墙有人迎出,立刻调转马头欲退。
陈无涯却已冲到护城河边,脚尖一点地面,身形腾起,使出“倒转乾坤步”。这本是青锋派逃命用的轻功,讲究转折诡异,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落地时故意让错劲灌入地底。
一步,砖裂。
两步,土震。
第三步落下时,他猛然旋身,右手短剑未出鞘,仅凭剑柄砸向最近一名敌骑面门。那人本能侧头躲避,却不料陈无涯中途变招,左腿横扫,脚背抽中马腿关节。
马嘶一声跪倒, rider 摔落尘埃。
另两人调头围攻,双刀齐下。陈无涯不退反进,短剑终于出鞘,剑光碎乱如雨,每一击都不成章法,东一剑西一刺,看似毫无章理。可每当刀锋逼近,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偏移寸许,或借力打力,或将错劲导入对方兵器,使其手腕发麻。
白芷站在城墙上俯视,忽然发觉不对。
那些看似杂乱的剑招,竟隐隐呼应着敌人的动作节奏。不是预判,更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他们的意图。
第四名敌骑不知何时出现在侧翼,手持长矛直取陈无涯后心。
就在矛尖距背心不足两尺时,陈无涯突然停住所有动作。
他闭上了眼。
那一刻,风声、马蹄、呼吸、心跳,全都沉了下来。
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跳”。不是震动,而是一种低频的律动,像脉搏,又像潮汐。而那支袭来的长矛,带起的空气扰动,竟与此律动形成了某种干涉。
他不动,只等。
矛尖破风之声达到顶峰的一瞬,他倏然侧身,左手反手抓住矛杆,右脚蹬地,整个人借势旋转半圈,将持矛者拽下马来。
落地时,他仍闭着眼。
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天人感应雏形已启】
系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缓缓睁眼,看向北方旷野。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白芷轻轻跃下城墙,落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地上挣扎的俘虏。
“你还记得老将军最后一次点兵是什么时候?”她问。
“记得。”他答,“那天他说,守城不在人数多寡,而在谁能先看懂敌人下一步。”
他弯腰拾起掉落的头盔,随手扔给一名赶来的守军。
“现在我知道了。”他说,“不只是看懂敌人,还得听懂这块地。”
白芷望着他侧脸,月光下,那双眼睛不再只是狡黠或倔强,而是透出一种近乎澄明的专注。
远处传来换岗的梆子声。
他转身朝城墙走去,步伐平稳,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白芷落后半步跟随,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当他再次登上烽台,风又起了。
这一次,他迎着风站了很久。
然后抬起右手,缓缓握拳。掌心朝内,指节收紧,动作极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脚下的砖石,随之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