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十三年,冬。
发现新大陆的惊雷在帝国最高层激荡,却并未立即在民间掀起波澜。朱常洛以铁腕将消息牢牢封锁在紫禁城的红墙之内,帝国庞大的机器在他的意志下,开始为这场跨越重洋的世纪博弈,进行着隐秘而高效的准备。与此同时,内部的变革与外部的挑战,依旧在帝国的肌体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天津卫,大沽口军港。以往相对宽松的戒备被提升至最高等级,港区被划为禁区,锦衣卫的暗探如同幽灵般巡视着周边。 灯火彻夜通明,敲打声、号子声、工匠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冬夜的寂静。
王承恩奉旨秘密抵达此处,亲自督建那支肩负着勘探使命的精干舰队。他没有动用正在广州建造的“镇海号”巨舰,那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注意。 艘船体坚固、航速较快的福州造“福船”和一艘经过改装、擅长近海侦察的“苍山船”作为核心。 船厂最优秀的工匠被集中起来,按照王承恩(郑和武魂带来的航海本能)的要求,对船只进行强化:加固龙骨以应对可能的风浪,增加水密隔舱以提高生存能力,扩大货舱以装载更多的补给、科研设备和用于交易的货物。
“记住,尔等此行,非为征战,乃为帝国之眼目!”王承恩站在船坞旁,对精心挑选出来的舰队指挥官、格物院学者、通译(包括几名擅长绘画的记录员)以及一队两百人的精锐水师陆战队训话,“务必详细记录航道、水文、气候,绘制精确海图;友善接触土人,交换物产,学习语言,探查其社会形态;若遇佛郎机人,尽量避免冲突,但需摸清其据点、兵力、船只情况。一切信息,皆为至宝!”
大量的物资被悄无声息地运送上船:耐储存的粮食、清水、药品;用于交换的丝绸、瓷器、玻璃珠、小件铁器;格物院的测量仪器、空白图册、动植物标本采集工具;以及足以自卫但不过分显眼的武器弹药。冬日的寒风中,这支肩负着揭开新大陆面纱重任的舰队,如同即将离巢的鹰隼,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漠北的寒冬,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定北城通往“镇北堡”的铁道修筑,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后,依旧顽强地向前延伸了一小段。路基两侧,每隔数里便设立一座小型戍堡,驻有兵士,既护卫筑路队伍,也作为未来的驿站和哨卡。
罗刹人的骚扰并未停止,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据点,而是专门袭击落单的勘探队、小股巡逻队和运输车队。一场场小规模、高烈度的遭遇战在茫茫雪原上频繁爆发。明军依靠逐渐完善的哨堡体系和更优的装备,虽然损失不小,但始终牢牢掌握着筑路主动权。
这一日,一支明军巡逻队在追击一股骚扰的哥萨克骑兵时,意外发现了一条被积雪半掩的、通往东北方向的山间小径。队长意识到这可能是罗刹人渗透的又一通道,或是通往其某个秘密据点的路径,立刻派人回报。
朱由检接到消息,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光是防守还不够。”他召集麾下将领,“组建一支‘猎杀队’,由熟悉地形、擅长雪地作战的夜不收和归附部落勇士混编,携带精良武器和足够补给,沿此小径反向渗透,找到他们的巢穴,端掉它!要让罗刹人知道,大明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北疆的争夺,从单纯的边界对峙与筑路防护,开始向着更主动、更残酷的纵深清剿演变。
“清丈田亩”的政令在富庶的江南水乡遇到了意想不到的“软钉子”。与北方乡村直来直去的冲突不同,这里的抵抗更加巧妙而绵里藏针。
苏州府,吴县。清丈队伍照例下乡,却发现情况有些诡异。田主们异常配合,笑脸相迎,好茶好饭招待。然而,当书吏们拿出鱼鳞图册准备核实时,却发现地契文书“意外”受潮模糊不清者有之,家族内部因田产分割“争执不休”拖延时间者有之,甚至还有乡老联名上书,声称某片圩田涉及“龙脉”、“风水”,恳请官府暂缓清丈,以免惊扰地气,祸及乡梓。
负责此地的清丈主事,一位年轻的进士,空有满腔热血,却被这无形的蛛网缠得寸步难行。他明知其中必有隐情,大多为地方豪绅与胥吏勾结所为,却苦于抓不到实质证据,若强行推进,恐激起更大的“民怨”。
“大人,非是下官不尽心,实是……江南情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当地的知县在一旁“好心”提醒,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威胁与无奈。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京师,都察院收到了几份弹劾这位年轻主事“操切扰民”、“不谙下情”的奏章。朝堂之上,一些出身江南籍贯的官员也开始或明或暗地表达对清丈政策执行方式的“忧虑”。新政在帝国财富核心区域,遭遇了基于千年土地关系和宗族网络构筑的、更为坚韧的抵抗。朱常洛看着这些奏报,面色平静,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东瀛,九州岛,肥前国。成国公次子朱寿镳率领着他的移藩队伍,终于抵达了这片被分配给他的土地。眼前并非想象中的蛮荒,经过明军之前的扫荡和初步治理,这里已有了基本秩序,但战争的创伤依旧随处可见,废弃的村庄,荒芜的田地,以及当地平民那麻木而隐带敌意的眼神。
朱寿镳没有浪费时间感怀。他立刻以带来的家丁部曲为核心,建立起简单的统治机构,颁布了一系列命令:招募流散的日本平民和浪人,以工代赈,修复水利,开垦荒地;将他带来的汉人匠户与本地工匠集中,尝试恢复冶铁、制陶等手工业;利用其国公府的人脉,尝试与仍在长崎进行贸易的明朝商人建立联系,获取急需的物资。
然而,困难远超想象。语言不通是最大障碍,依赖通译效率极低,且易产生误解。本地残余的“残月”组织势力虽被大幅削弱,但仍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散播谣言,袭击落单的明人。部分跟随他而来的宗室子弟吃不了苦,开始抱怨,甚至萌生退意。
“都给我打起精神!”朱寿镳在一次内部会议上,拍案而起,脸上已褪去了京城的浮华,多了几分风霜与狠厉,“这里是咱们的地盘了!没人会把饭喂到我们嘴里!想回京城当米虫的,现在就可以滚!想跟着我在这里搏个封侯拜相的,就拿出魄力来!软的(怀柔安抚)要给,硬的(武力清剿)更要硬!让这些倭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的海外治政,在混乱与铁腕中,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紫禁城的暖阁内,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朱常洛面前摆放着各方奏报:王承恩关于勘探舰队准备就绪的密奏;朱由检关于组建“猎杀队”反向清剿的请示;江南清丈遇阻及相关的弹劾奏章;以及朱寿镳从九州发回的、充满困难却也显露出勃勃野心的第一份汇报。
他沉思良久,然后逐一做出批示:
对王承恩:“准。择吉日,悄然而行。朕期待佳音。”
对朱由检:“准。然需控制规模,勿过度深入,以肃清边境、获取情报为主。”
对江南清丈:“着都察院、锦衣卫,选派干员,密赴江南,核查弹劾真伪,并暗中收集地方豪强、胥吏阻挠清丈之实证。清丈之事,不可因噎废食,然方法可酌情调整,避免激化矛盾。”
对朱寿镳:“知难而上,方显男儿本色。朕已令东瀛督师府给予必要支持。望尔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处理完政务,他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寰宇全舆图前。代表着新大陆的区域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空白,但他知道,王承恩的舰队即将启航,去为那片空白填充上属于大明的色彩。北疆的血路,江南的微澜,九州的试刀,都是帝国在蜕变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
“星火已燃,能否燎原,就看此番远航,能否为帝国带回足够的燃料与东风了。”朱常洛低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越过了重洋,落在了那片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新土地上。
帝国的未来,系于内政的稳固,亦系于这向遥远星空的勇敢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