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十三年,秋。
帝国的变革在阵痛中砥砺前行,而历史的洪流从不因一方的内部调整而停滞。当朱常洛与他的臣僚们致力于巩固内政、推行新政之际,遥远的东方大洋之上,一道划破历史长空的惊雷,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悍然炸响。
定北城通往“镇北堡”方向的铁道勘探与修筑,在击退罗刹人进攻后被提升至最优先等级。旷野之上,勘测队员手持罗盘与标尺,在骑兵护卫下艰难跋涉,标记着最佳路线。紧随其后的,是大批由戍卒、俘虏和招募民夫组成的筑路队伍。
“快!夯结实些!秋雨前必须完成这段路基!”工头嘶哑的吆喝声在工地上回荡。士兵们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地平线,手中的燧发枪随时准备击发。民夫们则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碾拉起、落下,夯实着承载帝国北疆未来的路基。
然而,罗刹人的阴影无处不在。一支负责前沿警戒的小队,在距离主工地三十里外的一片白桦林遭遇伏击。数十名哥萨克骑兵如同鬼魅般从林中冲出,箭矢与铅弹呼啸而来。明军小队虽拼死抵抗,最终仅有数人带伤突围回报。
鲜血染红了初秋的草甸,也染红了刚刚铺就的路基。朱由检闻报,面色铁青,下令增派护路兵力,并组织更大规模的清剿行动,誓言要将罗刹人的触角彻底斩断。北疆的每一寸铁道,都注定要以铁与血来铸就。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这条钢铁动脉贯通,大明对漠北的掌控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罗刹人再难撼动分毫。
“清丈田亩”的政令,终于由布政使司下达到了京畿附近的某个普通县城。知县老爷不敢怠慢,召集了县衙所有能用的书吏、衙役,又临时招募了些识字算数之人,组成了一支庞大的清丈队伍。
这一日,队伍开进了城东的李家村。村口,得到消息的村民早已聚拢,人群中弥漫着不安与骚动。里长陪着笑脸,将官差们引到村中祠堂。手持丈杆、算盘、鱼鳞图册的书吏们立刻忙碌起来,核对旧册,询问田主,准备重新丈量。
“王老栓,你家这五亩水田,按旧册是在村南,怎么现在跑到村北了?这多出来的三亩洼地又是怎么回事?”一个面色严肃的书吏指着图册,厉声问道。
被问到的老农王老栓顿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青天大老爷明鉴啊!那……那南边的地被河水冲垮了角,实在种不了了,北边那三亩是……是小老儿这些年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出来的生荒地啊!这……这不能算瞒报啊!”
“生荒地?可有在县衙备案?可有缴纳垦荒银?”书吏不为所动,笔尖已在图册上移动。
周围村民窃窃私语,有人同情,有人庆幸自家尚未被查,也有人眼神闪烁,显然心中亦有鬼。
村中最大的地主,一位有着秀才功名的乡绅,阴沉着脸站在自家高宅的阁楼上,看着祠堂前的闹剧。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田契,那上面记载的田亩数,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清丈……清丈……”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得让京城里的本家老爷们,再加把力了。”新政的触角深入乡村,搅动了最基层的利益格局,也必将引发最顽固的抵抗。
京师码头,人声鼎沸。以成国公次子朱寿镳为首的七家“移藩海外”的先遣队伍,终于筹备完毕,即将启程。码头旁停泊着数艘经过加固、装载了大量建材、农具、种子、武器和人员的大型海船。
朱寿镳一身劲装,意气风发,向前来送行的老父及京中友人拱手作别。“父亲保重!儿此去,必在海外为朱家,为大明,打下一片新基业!”他身后,是数百名自愿追随的家丁、旧部、匠户乃至一些渴望改变命运的破落宗室子弟。
老成国公眼眶微红,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小心。”他深知,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在礼部官员主持的简单祭海仪式后,船队缓缓驶离港口,向着东方,向着他们被分封的目的地——东瀛九州岛的一部分区域驶去。码头上,有人羡慕,有人嘲讽,更多的人是深深的茫然。这些承载着帝国海外开拓梦想与个人野心的“孤星”,就此踏上未知的航程,他们的命运,将与帝国的海疆战略紧密相连。
就在朱寿镳的船队驶入渤海湾的同时,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深处,那支由张献忠组织、以日本降兵和浪人为主、奉命向东探索“新大陆”的第二支远征船队(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准备更为充分),正濒临绝境。
他们在海上已经漂泊了数月,经历了数次风暴,淡水和食物即将耗尽,船员们个个面黄肌瘦,士气低落。船长,一位经验丰富但此刻也已绝望的日本裔航海家,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准备下令返航。
然而,就在这天黎明,桅杆顶端的了望手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呼喊:“陆……陆地!前面有陆地!”
所有人挣扎着涌到船舷边,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一道绵长而陌生的海岸线轮廓,在晨曦中缓缓显现!那绝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岛屿!
船队拼尽最后力气向海岸驶去。靠近后,他们看到的不是蛮荒,而是……农田?虽然种植的作物从未见过(玉米),但那整齐的田垄绝非天然形成。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在一条河流的入海口,他们看到了一个……小镇?
土木结构的房屋,袅袅炊烟,甚至能看到一些皮肤呈古铜色、衣着奇特的人在活动。
“这里……这里有人!”船员们惊呼,疲惫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们按照预案,不敢贸然靠近,选择了一处隐蔽的海湾下锚,派出最精干的小队乘小艇上岸侦察。
小队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抓到了一个落单的土人(印第安人),从其手势和零星的、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中,他们勉强理解到,这片土地广阔无边,存在着不止一个部落,甚至……更北方似乎有“白皮肤、大胡子”的人(可能指早期西班牙殖民者)活动的传闻!
“新大陆!我们真的找到了新大陆!而且……这里并非无人之境!”船长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们不仅找到了传说中的富饶之地,更发现这里已经存在文明,甚至可能已有欧洲人捷足先登!
这一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透过尚不完善但已初步建立的通讯网络,由最快的联络船火速传回东瀛,再由东瀛经海路送往天津卫,最终化作一份标注着十万火急的密奏,被快马加鞭,直送紫禁城!
秋日的乾清宫,桂花飘香,但朱常洛却无暇欣赏。他面前的书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章。一份是北疆朱由检关于铁道修筑遇袭及请求加大投入的急报;另一份,则是刚刚以八百里加急速度送达的、来自东瀛、关乎帝国未来数百年气运的密奏——发现新大陆,且其上已有居民,甚至可能存在西方殖民者!
即便是以朱常洛的沉稳,在看到第二份奏章的内容时,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安!”
“奴婢在。”
“即刻传召内阁、枢密院、户部、工部、礼部主官,及徐光启、王承恩(已奉召回京述职),乾清宫议事!”
“是!”
不到一个时辰,重臣们齐聚乾清宫,当他们听闻那石破天惊的消息时,无不骇然失色,随即陷入激烈的争论。
“陛下!此乃天佑大明!必须立刻组织大规模远征,占领此地,绝不可让佛郎机人独占!”
“万万不可!新大陆情况不明,土人态度未知,更有佛郎机人潜在,贸然派大军远征,劳师靡饷,若生变故,恐损国本!”
“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加紧探查,摸清其地理、物产、人口及佛郎机人势力范围,再图后计!”
“移民!应当立刻组织移民前往开拓!”
“移民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朱常洛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的争论,手指在地图上那一片巨大的、尚未标注的空白区域缓缓划过。他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已经摆在了大明帝国面前。大航海时代的浪潮,终于无可避免地拍打到了东方的堤岸。
待争论声稍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传旨。”
“一,此消息列为帝国最高机密,凡泄露者,夷三族。”
“二,着王承恩,以最快速度组建一支精干混合舰队,携格物院学者、通译及精锐陆战队,由那支发现新大陆的船队引导,再赴新大陆,任务不是占领,而是详细勘探其东海岸(他们登陆的西海岸)地理、物产,接触土人部落,评估佛郎机人存在与实力。记住,是勘探,非征战。”
“三,着徐光启,统筹龙安、广州格物院,全力分析带回的新大陆作物样本(玉米、土豆等),研究其习性,准备在国内试种。”
“四,着户部、兵部,秘密开始筹备远洋船队所需物资、人员,制定大规模移民与远征之预案,但暂不执行。”
“五,加强对葡萄牙、西班牙商人之监控,设法从其口中套取关于新大陆之情报。”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决绝:“新大陆之事,关乎国运,不可不慎,亦不可不行。朕意已决,大明,绝不能在这场跨越重洋的角逐中缺席!然步子要稳,信息要准。诸卿,依策行事吧!”
帝国的航向,因太平洋彼岸传来的惊雷,再次发生了微调,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海洋时代,正向着大明,缓缓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