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十四年,春。
帝国的车轮碾过寒冬,驶入又一个充满生机与挑战的年头。新政的种子在四方疆土中顽强生长,而一场跨越重洋的探索,正将帝国的视野推向前所未有的广度。朱常洛坐镇中枢,如同技艺精湛的舵手,同时操控着帝国这艘巨舰在内部革新与外部开拓的双重航道上破浪前行。
浩瀚的太平洋上,王承恩派出的勘探舰队,如同几片孤独的树叶,在无尽的蔚蓝中艰难航行。他们严格遵循着第二支探索船队提供的航线,凭借改良的罗盘、牵星板以及格物院最新绘制的粗略海图,向着东方那片传说中的大陆坚定前行。
航行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了连续数日的暴风雨,巨浪如山,仿佛要将船只撕碎。一艘福船的桅杆在风暴中折断,幸得船员们拼死抢修,才未酿成大祸。疾病也开始在密闭的船舱中蔓延,随船的医官用尽了带来的草药,勉强控制住病情。
“大人,前方发现大量漂浮的杂草,海水颜色也变了!”了望手的呼喊带来了转机。船长根据西班牙俘虏曾经模糊的描述判断,他们可能接近了陆地!
数日后,遥远的海平线上,那道陌生的海岸线再次显现。这一次,舰队做好了更充分的准备。他们选择了一处看似平静的海湾下锚,派出的侦察小队带回了更详细的信息:他们确认了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广阔大陆,沿岸有茂密的森林、丰沛的河流。他们与一个规模较小的土着部落进行了初步接触,通过手势和赠送的玻璃珠、小镜子,建立了极其有限的沟通。他们看到了种植着玉米、南瓜的田地,看到了使用黑曜石尖矛的猎人,也看到了部落祭祀场所中一些带着原始宗教色彩的雕刻。
“此地土人,似分为诸多部落,各有酋长,尚未形成统一国度。其物产颇丰,尤以一种金灿灿的‘棒米’(玉米)和埋于地下的‘土豆’(土豆)为甚。”随船的格物院学者在航海日志中激动地记录着,“然其技艺落后,仍处石器、铜器并用之时代,与我大明相较,不啻天渊之别!”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土着比划中得知,在“太阳落山的方向”(北方),确实有“白皮肤、大胡子、乘坐巨大独木舟(可能指欧洲帆船)”的人偶尔出现,进行交易,但似乎尚未在此区域建立永久据点。
消息通过一艘奉命返航的快船,再次火速传回。帝国的最高层,终于对那片新大陆有了虽仍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第一手认知。王承恩下令舰队继续沿着海岸线进行有限度的勘探,绘制更精确的地图,并尝试与更多部落建立联系,务必摸清资源分布和潜在竞争对手的虚实。
定北城外的试验场上,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武备的演武正在紧张进行。来自龙安格物院火器局的最新成果——三门造型迥异于传统火炮的“后装线膛炮”,在众多高级将领和格物院官员的注视下,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与需要从炮口装填弹药、炮管内壁光滑的前装滑膛炮不同,这种新式火炮的尾部有一个可开闭的钢制闩室,弹药(预制的黄铜定装炮弹)从后方装入,炮管内壁刻有螺旋膛线。负责演示的工匠紧张地操作着,装填,闭锁,瞄准,拉火!
“轰——!”
一声与以往不同的、更加尖锐猛烈的巨响划破天际!远处作为靶标的土墙应声出现一个规整的圆洞,硝烟散去,其穿透力与精度,远超现役的任何同口径野战炮!
“好!”朱由检忍不住喝彩出声,“射程几何?射速如何?”
工匠恭敬回答:“回王爷,依目前测试,有效射程可达五里以上,精准度提升数倍。因后装定装弹药,训练有素的炮组,射速可达旧式炮两到三倍!”
在场的将领们无不面露惊容,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战场上,敌军尚未靠近便被精准火力撕碎的景象。然而,惊喜之余,问题也随之暴露。一门火炮在连续射击数次后,后部闩室出现了轻微的漏气现象;另一门的膛线在发射了十几枚炮弹后,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磨损。
“精度、射程、射速皆远超旧炮,然其结构复杂,加工难度极大,对钢材质量、加工精度要求极高,且这膛线与后闩的耐用性,仍是难题。”火器局的主事向朱由检和格物院官员汇报,语气中带着欣喜,也带着沉重,“若要大规模列装,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投入巨资持续改进工艺,并建立全新的维护体系。”
朱由检目光灼灼:“无妨!此物乃战场决胜之利器!再难,也要搞出来!所需银钱、工匠、物料,本王亲自向朝廷上书请求!北疆,愿为此新炮之首试之地!” 北疆的寒风,似乎也因这跨越时代的炮声,而带上了几分铁血与革新的气息。
帝国腹地,一批新编撰的蒙学教材与官学辅助读物,在经历了一番内部的激烈争论与修改后,终于获准刊印,并陆续发往各州县的官立学堂。
书中不再仅仅强调传统的华夷之辨,而是巧妙地引入了“山河共域,血脉同源”的概念,将帝国的历史叙述为一个以华夏文明为核心,不断吸纳、融合周边族群,共同开拓壮大的过程。书中描绘了汉将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也提及了北魏孝文帝改革,更歌颂了唐太宗被称为“天可汗”,四海一家的盛况。虽未直接频繁使用“中华民族”一词,但其“天下一家”、“华夷共祖”的内核思想,已悄然蕴含其中。
在兰州西域官学堂,年轻的教习拿着新教材,对台下各族学子讲述:“昔者,匈奴、突厥、回鹘,今之蒙古、畏兀儿、藏人,皆曾驰骋于这万里山河之间,或刀兵相见,或贸易往来,或通婚融合。犹如百川奔流,终汇入海。今日我等共聚于此,习圣贤书,明礼仪道,便是承此浩荡之源流,共筑我大明之煌煌盛世。无论来自何方,所言何语,既入此门,便当以振兴中华为己任!”
学子们听着这前所未闻却又令人隐隐心潮澎湃的讲述,眼神中闪烁着新奇与思考。一些来自归附部落的少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文化的熔炉,正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尝试着将多元的族群意识,锻造成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共同体认同。
东瀛九州,朱寿镳的移藩统治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后,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他意识到光靠高压无法长久,必须给予当地人一定的生存空间和上升通道。
他颁布了《九州垦殖令》,明确规定:凡开垦荒地者,前五年免征赋税;招募本地平民参与水利修复、道路修筑,给予粮食或盐铁作为报酬;设立“双语蒙学”,强制要求麾下汉人子弟与招募的本地平民子弟一同入学,既学汉文,也允许在特定场合使用日语,试图从下一代开始打破隔阂。
同时,他对残余的抵抗势力采取了更灵活的策略。一方面继续严厉清剿手持武器的“残月”死硬分子,另一方面则派出使者,招抚那些只是为求生计而躲入山林的平民,承诺只要下山登记,便可分得土地,受新政保护。
这些措施虽不能立刻消除仇恨,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矛盾,使得九州的秩序进一步稳定,生产也开始缓慢恢复。朱寿镳甚至开始尝试利用九州的地理位置,组织小规模船队,与朝鲜、琉球进行贸易,换取急需的物资。他的实践,为帝国的“移藩海外”政策,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经验与教训。
暖阁内,朱常洛审阅着来自四方的新报:勘探舰队传回的新大陆详细见闻与资源评估;北疆新式火炮成功的试射报告与面临的工艺难题;各地官学使用新教材的初期反馈;以及朱寿镳在九州推行新政的进展汇报。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移动,从北疆的定北城,到东瀛的九州,再到那片广阔的、标注着“新大陆”的未知区域,最终落在代表大明本土的广袤疆域上。
“传旨,”他声音沉稳,带着统御四海的气度,“北疆新炮,着工部、龙安格物院成立专项,汇集顶尖工匠,集中攻关,务求尽快解决耐用性与量产难题。所需资源,优先保障。”
“新大陆之事,继续勘探,重点摸清其物产分布,尤其是金银矿藏,以及与土人建立稳定联系之可能。所有信息,严格保密。”
“官学新编教材,着礼部密切关注各方反应,适时引导,稳妥推进。”
“九州移藩之经验,着宗人府、内阁详细总结,拟定为《海外藩国治理通则》,以为后续移藩者之借鉴。”
帝国的蓝图,在他的谋划下愈发清晰:以持续的技术革新巩固军事优势,以包容的文化政策熔铸内部认同,以积极的海外探索开拓未来疆土,并以灵活的地方治理应对不同的挑战。这是一个远比单纯军事征服更为宏大和复杂的系统工程。
朱常洛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但他已然为这艘帝国的巨舰,校准了驶向更广阔天地的航向。星槎已破浪,文光正武备,一个属于大明的、陆海并举的全新时代,正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