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帝国獠牙
第三百七十六章 海军远征梦——印度洋彼岸
崇祯十年的春天,紫禁城内的几株老梨树绽开了如雪的花苞,然而乾清宫西暖阁内的气氛,却比深冬更为凝重。西南大捷的喜庆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一份由钦天监、格物院联合呈报,并经由海军总督沈廷扬极力附议的《奏请筹组远洋舰队宣威西洋事》的密折,正静静摊在崇祯皇帝的御案之上。
崇祯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几乎铺满整面墙壁的《大明坤舆全图》之前。他的目光,越过了刚刚标注上“已平定”字样的水西之地,越过了已设“台湾府”的东南宝岛,最终牢牢锁定在那片广袤无垠、被标注为“西洋”的蔚蓝海域。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满剌加(马六甲),掠过苏门答腊、爪哇,继而向西,拂过榜葛剌(孟加拉)、柯枝(科钦),直至那片轮廓模糊、被统称为“西洋”的印度半岛,最后停在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浩瀚的、标注着“大西洋”(此时指印度洋以西)的广阔水域。
“印度洋彼岸……”崇祯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与沉重。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郑和舰队“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的壮阔景象,也是更遥远的未来,西方铁舰叩关、国土沦丧的百年屈辱。历史的机遇与警示,如同冰与火,在他胸中交织。
“宣沈廷扬、徐光启、李邦华、孙元化即刻觐见。”崇祯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方正化耳中。
“老奴遵旨。”方正化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今日的情绪,与以往商讨辽东、西南战事时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兴奋与极度审慎的复杂状态。
约莫一炷香后,四位重臣鱼贯而入。海军总督沈廷扬面色黝黑,常年的海风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眼中闪烁着与海商身份不符的、属于军人的锐利光芒。内阁次辅徐光启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眉宇间是学者特有的专注与开阔。户部尚书李邦华则面带忧色,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袖口,似乎在计算着可能的开销。兵部尚书孙元化则更关注技术细节,一进来目光就先扫过了地图上的关键节点。
“都来看看吧。”崇祯转过身,指向地图,“廷扬的折子,你们想必也知晓了。说说看,这远征西洋,是异想天开,还是……势在必行?”
沈廷扬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海浪般的澎湃激情:“陛下!绝非异想天开!自我大明收复台湾,迫降吕宋西夷后,南洋诸国,无不震怖,贡使往来,海路已通。然,西洋之地,利益更大!据臣麾下海商回报,印度柯枝、古里等地,香料、宝石、棉布堆积如山,西洋商人(指阿拉伯和葡萄牙人)垄断贸易,获利何止百倍!更紧要者,泰西诸国(指荷兰、英国)船只近年来活动日益频繁,其船坚炮利,野心勃勃,若我大明再不前往,恐彼等将西洋视为禁脔,届时再想介入,难矣!”
他越说越激动,单膝跪地:“陛下!郑和公当年足迹已至东非,声威远播。如今我大明有新式战舰,有陛下天威,正当重振旗鼓,再下西洋!此举一可宣示国威,使万邦知我中国之盛;二可通商获利,以补国用;三可探查夷情,防患于未然;四可……可扬我华夏文明于绝域!此乃千秋功业,陛下!”
徐光启抚须点头,补充道:“陛下,沈总督所言甚是。西学之中,天文、历法、制图、火器,多有可采之处。若能遣舰队远航,正可命格物院选派学子随行,测绘海图,访求典籍,交流学问。且西洋诸国形势,我朝所知甚少,若能亲临其地,观其政俗,察其虚实,于朝廷制定长远方略,大有裨益。臣以为,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李邦华却眉头紧锁,出列奏道:“陛下,徐阁老、沈总督所言,俱是远图。然则,目下朝廷用度浩繁:西南善后需款,北疆铁路耗资巨大,九边新军饷械、各地水利工程,在在需银。国库虽近年岁入增加,然积蓄并不丰厚。组建一支足以远航数万里、威慑西洋的庞大舰队,舰船建造、人员粮饷、货物本钱、赏赐礼品,所费岂是小数?万一海上遇飓风,或与西洋强夷冲突失利,损兵折将,耗费巨万,则……则恐动摇国本啊!臣恳请陛下,慎之又慎!”
孙元化沉吟片刻,也开口道:“陛下,李尚书所虑,亦是老成谋国之言。臣主管军工,深知新式战舰,如‘镇海级’大战舰,虽威力巨大,但建造周期长,造价高昂。且远洋航行,不同于沿海。风波险恶,疫病难防,对船只性能、船员素质、导航技术,要求极高。目前我大明水师,能否胜任如此长途远征,尚需详加评估。臣以为,或可先遣数艘快船,组成一支精干的小型探险舰队,循古商路西行,至印度为止,探明航路、结交诸国,待积累经验后,再图大举。”
暖阁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开拓的激情与现实的顾虑,如同两股激流,在御前碰撞。
崇祯缓缓走回御案后,却没有坐下。他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扫过四位重臣。
“你们的顾虑,朕都明白。”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穿透力,“邦华忧国用,是尽责。元化重实务,是持重。但你们可知,为何朕一定要此时,提出这看似‘好大喜功’的远征?”
他直起身,指向地图:“你们只看到了付出,却未看到这远征背后,关乎我大明国运的三大命脉!”
“其一,白银命脉!”崇祯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大明现今税赋,过半以银征收。然国内产银几何?大多依赖海外流入!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从泰西的殖民地,每年攫取亿万白银,其中大半,最终流入我大明,购买丝绸、瓷器、茶叶!这等于是捏住了我大明的钱袋子!若有一天,西洋人联手抬价,或干脆禁运白银,我大明市面即刻银荒,物价腾踊,百姓何以为生?朝廷何以养兵?我们必须打通直接与西洋、甚至与泰西人贸易的渠道,减少中间盘剥,更要弄清楚,这世界的白银,究竟从何而来,流向何处!这非为牟利,实为保住我大明的金融之血!”
李邦华浑身一震,作为户部尚书,他比谁都清楚白银的重要性,皇帝此言,直击要害。
“其二,技术命脉!”崇祯继续道,目光投向徐光启和孙元化,“元化担心船不够坚,炮不够利。但闭门造车,岂能进步?泰西诸国,航海、造船、火器技术,日新月异。朕听说,荷兰人的商船已能逆风航行,英吉利的战舰侧舷炮数倍于我军!我们必须走出去,亲眼看看别人的船是怎么造的,炮是怎么放的!格物院的学子,不能只埋首故纸堆,要去看真实的世界!这远征,就是一座移动的‘格物院’,是保持我大明技术不落于人后的生命线!”
孙元化目光一凛,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三,战略命脉!”崇祯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印度洋的位置,“西洋,乃东西方交通之咽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盘踞爪哇,葡萄牙人占着满剌加(已被荷兰夺取,但明廷可能信息滞后)、卧亚(果阿),西班牙人稳居吕宋。若我等只满足于南洋,无异于坐视群狼环伺,将来必成心腹大患!必须前出西洋,建立商站,结交盟友,甚至……在关键水道显示存在!要让西洋诸国知道,这万里海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这是以攻代守,将威胁阻于国门之外的千年大计!”
一番话,如黄钟大吕,震得四人心潮澎湃,之前的疑虑在更宏大的战略视野下,显得渺小了许多。
崇祯坐回龙椅,语气不容置疑:“故此,远征西洋,非为虚名,实乃关系我大明生死存亡之必然抉择!然,元化所言亦有理,饭要一口一口吃。”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廷扬:“廷扬!”
“臣在!”
“朕命你,即刻着手筹备‘西洋探险舰队’!规模不必求大,但要精!以两艘最新式‘镇海级’大战舰为旗舰,配四艘‘巡海级’快船,再辅以若干补给舰。船员水手,务求经验丰富,胆大心细。舰队成员,除水师官兵外,需包括格物院通晓算学、地理、绘图的学士,精通番语的译官,太医院熟知防治海疾的医官,以及……善于经营、通晓夷情的皇商代表。”
“臣,领旨!”沈廷扬激动得声音发颤。
“元化!”
“臣在!”
“军工坊要全力保障舰队武备,新式燧发枪、舰炮,优先配给。更要研究如何提高战舰远航性能,比如船底防附着的涂料,储存淡水的新法。”
“臣遵旨!”
“邦华!”
“老臣在。”李邦华此刻已心悦诚服。
“户部需全力保障所需银两,但朕准你,可尝试发行‘西洋开拓债券’,向江南富商募集部分资金,许以未来贸易利润分成。将国家之略,与民间之利相结合。”
“陛下圣明!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李邦华眼前一亮,这倒是个解决资金压力的妙法。
“徐先生。”
“老臣恭听圣谕。”
“请先生主持,与格物院诸位大才,拟定一份详细的考察纲要。天文地理、风土人情、草木鸟兽、工艺器物,皆在考察之列。朕要这次远征,带回来的不仅是奇珍异宝,更是知识,是对我大明所处这个世界的全新认知!”
“老臣义不容辞!”徐光启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好了,都去准备吧。”崇祯挥了挥手,略显疲惫地靠向椅背,“记住,此次远征,首要在于‘探’与‘交’,而非‘战’。但若有人胆敢挑衅天朝威严,尔等可先斩后奏!朕,在紫禁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等着我大明的龙旗,飘扬在印度洋的彼岸!”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万岁,万岁,万万岁!”四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豪情。
望着臣子们退出的背影,崇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无垠的蓝色疆域。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大明将不再只是一个路上帝国,更将是一个拥抱海洋的强国。前路必然艰险,但唯有经略海洋,才能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找到一条通往更广阔未来的航道。帝国的獠牙,已不再仅仅指向周边的陆地,更将展露于波诡云谲的万里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