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帝国獠牙
第三百七十五章 平叛方略——剿抚并用
崇祯九年的深秋,水西之地,群山如黛,层林尽染。然而,这片本应静谧绚丽的土地上,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硝烟气息。孙传庭率领的明军主力,如同一条盘踞的巨蟒,已将安邦彦叛军的老巢——水西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下,明军大营连绵数里,旌旗蔽日,秩序井然。与叛军的喧嚣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军营中除了必要的号令与巡夜梆子声,几乎听不到多余的嘈杂。士兵们面容肃穆,眼神锐利,擦拭着手中崭新的燧发枪,或是检查着轻型野战炮的炮膛。这种沉默的威严,比任何鼓噪都更能震慑人心。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驱散了黔地的湿寒。孙传庭卸下了沉重的山文甲,只着一身靛蓝箭衣,正与一身戎装、精神矍铄的秦良玉,以及几位核心将领围在巨大的沙盘前。这沙盘,是随军格物院学子根据最新测绘数据和俘虏口供,用黏土、砂石精心制作的,水西城及其周边山川隘口、河流村寨,无不细致入微,宛如微缩的实景。
“秦老夫人,各位将军,”孙传庭的声音沉稳,手指点向沙盘上那座依山而建、显得颇为险峻的水西城,“安邦彦龟缩不出,倚仗城坚粮足,以及这周边复杂的地形,想与我军长期对峙,拖到冬雪封山,迫我退兵。打消耗战,正遂其意。”
一位来自湖广的副总兵皱眉道:“大帅,水西城确为雄关。强攻,伤亡必巨。若是长期围困,这黔地山路崎岖,我军粮草转运艰难,时日一久,恐生变故。”他道出了许多将领的担忧。
孙传庭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秦良玉身上:“老夫人,您与西南土司打交道数十年,深知其弊。依您之见,安邦彦麾下,当真铁板一块?”
秦良玉白发如银,腰杆却挺得笔直,闻言冷笑一声,声若洪钟:“孙督师明鉴!安邦彦此人,骄横跋扈,对外对抗天朝,对内亦是打压异己,苛待部属。水西内部,早有怨言。其麾下所谓十万之众,真正死心塌地跟着他造反的,不过其嫡系安氏本部两三万人马。其余多是受其裹挟、或被其许以重利蛊惑的各寨土兵,以及被掳掠的普通土民。这些人,打顺风仗时或许凶猛,一旦形势不利,人心必散!”
“老夫人所言,正是破敌关键!”孙传庭抚掌道,“陛下临行前密旨:‘剿抚并用,分化瓦解’。我等岂能只知一味强攻?当以兵威为震慑,以攻心为上策。”
他直起身,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有力的命令,展现出其名将的韬略:
“第一,围三阙一,施加压力。”他手指划过沙盘,“东、北、西三面,我军主力结硬寨,架设火炮,日夜佯攻,不求破城,但求疲敌、慑敌!尤其将新式迅雷铳(燧发枪)小队布置于前沿,专打其城头巡哨,要让叛军日夜不宁,见识我大明火器之利!独留南面一条小路,看似生路,实为死途!”他眼中寒光一闪,这“生路”的尽头,他已命一支精锐埋伏,专擒溃逃之敌。
“第二,宣传陛下仁德,瓦解敌军。”他看向随军的宣慰使和文书官,“立即撰写告示,以陛下名义宣告:只诛首恶安邦彦及其核心党羽,协从不同。凡有弃暗投明者,不仅既往不咎,还可按功劳赏赐钱粮、土地!将这些告示,用箭射入城中,并派嗓门洪亮的士兵,日夜向城内喊话。重点告知那些被裹挟的土民,朝廷大军至此,是为解救他们于倒悬,非为杀戮!”
他特别强调:“尤其要暗中联络城中与安邦彦有宿怨的土目头人。锦衣卫的探子已经混入城中,要让他们发挥作用,传递消息,许以重利,策反内应!”
“第三,切断外援,孤立孤城。”孙传庭的手指指向水西城周围几个小的土司据点,“秦老夫人,烦请您派麾下白杆兵精锐,配合我军山地营,以雷霆之势,扫平这些仍在观望或暗中支援安邦彦的小寨。投降者,安抚;顽抗者,立诛!要让水西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岛、死城!”
“末将领命!”秦良玉慨然应诺,眼中战意熊熊,“老婆子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让这些宵小之辈,再尝尝白杆枪的厉害!”
“第四,展示军威,震慑人心。”孙传庭最后命令道,“明日拂晓,将随军带来的十门最新式轻型野战炮,推至城东高地,对准那段看似最坚固的城墙,给本督轰上半个时辰!不要吝啬炮弹,要让全城的人,都听听我大明新军的‘雷霆之音’!”
众将闻言,精神大振,齐声喝道:“谨遵大帅将令!”
战略既定,明军这台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次日黎明,天色微熹。水西城头,守夜的叛军士兵抱着竹弓长矛,在秋寒中瑟瑟发抖,望着城外如同繁星般的明军营火,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突然,城东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如同夏日闷雷滚过天际。
“那是什么?”有叛军惊疑地指向东方高地。
只见晨曦中,十门黝黑的炮管缓缓抬起,对准了城墙。随着军官令旗挥下,炮口猛地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连绵不绝,仿佛天崩地裂。实心铁球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在包砖的土城墙之上!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坚固的城墙如同被巨锤擂击,出现道道裂痕,一段女墙甚至被直接轰塌!城头上的叛军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鼻流血,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压过了炮声。
这前所未有的猛烈炮击,不仅摧毁着城墙,更是在摧毁守军的意志。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猛烈、如此精准的远程打击?
炮击过后,明军阵中走出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兵,用熟练的土语开始高声喊话:
“城里的兄弟们听着!皇上仁德,只诛首恶安邦彦!投降免死,还有赏赐!”
“你们是被安邦彦骗了!朝廷‘改土归流’是为你们好!是要分田地,轻徭役!”
“不要再给安邦彦卖命了!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这些话语,伴随着方才那地动山摇的炮火,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在守军本已脆弱的心防上。城中开始出现骚动,一些被裹挟的土民眼神闪烁,窃窃私语。安邦彦虽下令弹压,斩杀了几名“动摇军心”者,但恐惧和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与此同时,秦良玉亲率白杆兵,如猛虎出柙,对水西城周边的叛军据点发起了扫荡。白杆兵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战术刁钻狠辣,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寨门,将负隅顽抗的叛军头目当场格杀,而对投降者则秋毫无犯。消息传回水西城,更让安邦彦部众感到末日将至。
围城半月,水西城内已是愁云惨淡。粮食开始短缺,军心涣散,夜里甚至出现了小股士兵试图缒城投降的事件。安邦彦的暴戾也愈发明显,动辄斩杀属下,使得内部矛盾激化。
时机成熟了。
这一夜,月黑风高。孙传庭接到锦衣卫密报:城中一位早已对安邦彦不满的杨姓土目,愿为内应,于三更时分打开西门。
孙传庭当机立断,命令秦良玉率白杆兵主力埋伏于南面“生路”险隘处,自己亲率精锐新军和湖广兵,悄然潜至西门外。
三更梆响,西门果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孙传庭长剑前指,低吼一声:“进城!诛杀安邦彦!”
养精蓄锐已久的明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水西城!一时间,城内杀声四起,火光照亮了夜空。战斗主要集中在土司府邸一带,安邦彦的嫡系部队进行了顽抗,但在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的明军面前,尤其是巷战中燧发枪的齐射威力巨大,抵抗迅速被粉碎。
安邦彦见大势已去,仓皇带着少数亲信欲从南门逃走,结果正好撞入秦良玉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搏杀后,不可一世的“罗甸大王”安邦彦,被秦良玉一枪挑于马下,当场毙命。
天明时分,水西城头升起了大明龙旗。
孙传庭立即贴出安民告示,宣布只追究安邦彦等少数首恶,其余一概不究。打开府库,赈济在战火中受损的百姓。对被俘的叛军,进行甄别,愿意归乡者发放路费,愿意从军者经过审查可补充入当地守军。
一系列举措,迅速稳定了局势。许多被裹挟的土民感激涕零,高呼“皇上万岁”。
捷报连同安邦彦的首级,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飞传北京。
当崇祯在乾清宫收到这份捷报时,他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他深知,军事征服只是第一步,更艰难的是接下来的治理。他提笔在孙传庭的奏报上批红:
“剿抚并用,卿等运用得宜,朕心甚慰。首恶既诛,当速定善后之策。水西之地,可设为试点,即刻推行‘流官治理’,选派干吏,清查田亩,轻徭薄赋,兴办学堂,导以王化。务使土民知朝廷恩威,真心归附。此战之功,不在斩首多少,而在能否为西南立一长治久安之范本。钦此。”
放下朱笔,崇祯望向西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帝国的獠牙,已显露出碾压旧势力的锋利,但接下来,需要用文明与秩序,去抚平伤痕,播种希望。这才是“再造大明”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