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的梁山泊,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自聚义厅前的广阔广场,一直延伸到金沙滩,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喜庆气氛。
大小头领皆着簇新衣甲,喽啰们也精神抖擞。
许多依附梁山的周边势力首领、以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江湖人物,更是将广场外围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想亲眼目睹那传说中的传国玉玺,见证这“天命所归”的时刻。
广场中央,早已搭建起一座三丈高的祭坛。
坛上设香案,陈列三牲祭品,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宋江身着赭黄袍,头戴金冠,虽非龙袍,却已颇具王者气象。
他立于祭坛之下,吴用、卢俊义分立左右,其余天罡地煞头领按序列其后,阵容鼎盛。
段景住作为献宝功臣,也被安排在显眼位置,只是他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吕方、郭盛率领精锐喽啰,明盔亮甲,肃立四周,维持秩序。
而在人群的阴影处,一些气息阴冷的身影若隐若现。
正是铁鸦军安排的“幽影”与被其控制的头领。
如“曾涂”之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吴用羽扇轻摇,面色平静。
唯有偶尔扫向祭坛的目光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冲按剑而立,面色沉静。
但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石墩混在人群之中,看似随意。
实则早已将几个关键出口和可能发生冲突的位置记在心中。
吉时已到。
司仪头领高声唱喏,声传四方:
“吉时已至——献玺大典,开始——!”
鼓乐齐鸣,声震四野。
宋江深吸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之下,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踏上祭坛。
他手中,稳稳捧着那方盛放在紫檀木托盘中的青碧色玉玺。
阳光照在玉玺之上,螭虎纽栩栩如生,鸟虫篆文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那股堂皇威严之气愈发浓烈,让台下不少人心生敬畏,几乎要跪拜下去。
宋江走到祭坛顶端,面向香案。
将玉玺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自傲: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宋江蒙上天垂青,得授传国玉玺!此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我梁山泊,自今日起,当秉承天命,替天行道,扫除奸邪,廓清寰宇,再造太平盛世!”
“望天地共鉴之!”
台下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天命所归!”
“替天行道!”
“宋公明万岁!”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气氛达到了顶点。
宋江立于高台,享受着这万众拥戴的时刻,只觉得人生巅峰,莫过于此。
吴用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卢俊义目光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曾涂”等铁鸦军所属,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
只要这最后一步顺利完成,他们的任务就算圆满成功。
然而,就在这欢呼声最鼎盛、宋江志得意满。
所有人(包括铁鸦军)的警惕性都因这“成功”而降到最低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被宋江高高举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玉玺。
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低沉、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紧接着,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玉玺表面。
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青碧色玉质,竟荡漾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色泽迅速变得斑驳、浑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一股若有若无、却带着明显腥膻气。
仿佛草原部落长期佩戴或祭祀时使用的古怪香料气味,从玉玺中弥漫开来!
这气味与中原祭天所用的檀香格格不入,显得无比突兀和诡异!
这气味,对于许多与北地金国打过交道。
或者听说过金国习俗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怎么回事?!”
宋江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惊愕与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想将玉玺拿近查看。
可他话音刚落,玉玺的异变再次升级!
那斑驳的表面,竟如同褪色一般,缓缓浮现出几个歪歪扭扭、绝非汉字。
更像是女真部落使用的契丹小字或某种原始符号的暗红色印记!
其中一个印记,赫然与金国军队旗帜上常见的狼头图腾,有着七八分相似!
“玉玺……玉玺在变!”
“那是什么字?不像咱们的字啊!”
“还有这味道……是金狗身上的膻味!是他们在祭祀时用的香料味!”
台下,距离祭坛较近的一些头领和宾客已然察觉不对。
惊呼声、质疑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原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以及死寂之下涌动的惊涛骇浪。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宋江脸色煞白,手一抖,那盛放玉玺的托盘差点脱手掉落。
他拼命想稳住玉玺,但那不断散发异族气息、浮现异族图腾的玉玺。
此刻在他手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吴用猛地抬起头,脸上适时的露出“震惊”与“愤怒”,羽扇指向玉玺,声音带着颤抖:
“公明哥哥!这玉玺……这玉玺有古怪!怎会……怎会有金虏之气?!还有这蛮文图腾?!”
林冲适时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空:
“诸位兄弟都看清楚了吗?这便是所谓的‘传国玉玺’?这便是所谓的‘天命所归’?”
“分明是带着胡虏腥膻、刻着蛮夷印记的妖邪之物!是有人欲以此玷污我梁山清名,乱我华夏正统!”
他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点燃了全场!
“假的!玉玺是假的!”
“还带着金狗的味道和图腾!这是金狗的阴谋!”
“我们被骗了!宋头领被骗了!”
“什么天命所归!分明是引来外族污秽的祸根!”
台下彻底炸开了锅,愤怒、质疑、惊恐、鄙夷……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先前有多狂热,此刻的反噬就有多猛烈。
段景住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念叨:
“不关我事……我不知道……我捡来的……”
隐藏在暗处的“幽影”和“曾涂”等人又惊又怒,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有此变故。
想要出手镇压场面,却发现群情汹涌。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祭坛之上的宋江和他们这些“维护秩序”的人。
此刻若强行出手,无异于坐实了做贼心虚。
宋江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上,捧着那还在不断散发异族气息、浮现狼头图腾的“玉玺”。
面对着台下无数道由崇拜转为怀疑、愤怒。
甚至鄙夷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从云端瞬间跌落深渊。
那赭黄袍和金冠,此刻也变得无比刺眼和滑稽。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言语,在那不断“诉说”着自身“真实来历”的玉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献玺大典,彻底成为了一场闹剧和灾难。
铁鸦军精心炮制、用以锁定“天命”的玉玺。
在它最辉煌的时刻,用最戏剧性的方式,自我揭穿了那虚伪的面纱。
而经此一击,宋江那本就建立在石碣和铁鸦军支持之上的“天命”光环。
已然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弥补的裂痕。
聚义厅前,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