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北地狼烟的消息不再是模糊的传闻。
而是化作了接连不断、带着血泪的急报,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金军先锋已破数城,兵分两路。
一路指向真定府,一路威胁河间府。
兵锋所向,守军或溃或降,几无像样抵抗。
难民潮开始向南蔓延,恐慌如同瘟疫,比金兵的铁骑更快地侵蚀着人心。
宋江端坐于上,面沉如水。
他手中捏着一份最新收到的、来自河北某位与梁山有旧的地方豪强泣血求援的信件。
他环视下方,目光所及,是神色各异、却都难掩焦虑的众头领。
“诸位兄弟。”
宋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北疆局势,想必大家都已知晓。
金虏猖獗,边事糜烂至此,实乃朝廷……唉!”
他习惯性地想将责任推给朝廷。
但此刻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梁山泊身处山东,虽与水泊天险,然唇亡齿寒,亦不可不虑。
今日召集大家,便是要议一议,我梁山,该如何应对?”
他的话音刚落,林冲便猛地踏前一步,抱拳朗声道:
“公明哥哥!事已至此,还有何可议?!”
他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
“金虏铁蹄南下,所过之处,城池化为焦土,百姓沦为鱼肉!
此乃华夏存亡之秋,绝非以往江湖恩怨、山寨纷争可比!”
“我梁山泊聚义厅前,立的是‘替天行道’大旗!
如今天道何在?便在守护这华夏疆土,拯救这黎民苍生!”
他目光如炬,扫过厅中众人。
“林冲不才,愿再请命!”
“请哥哥允我一支兵马,联合河北、山东各路义士,北上抗金!”
“纵是马革裹尸,亦不负我辈男儿平生之志!”
“林教头所言,正是俺心中所想!”
阮小七几乎是跳着脚喊道,他性子最急。
“躲在山上眼睁睁看着金狗肆虐,算什么好汉?”
“俺们阮氏三兄弟,愿随林教头一同北上,叫那些金狗尝尝梁山水军的厉害!”
“俺也愿往!”
“算我一个!”
刘唐、史进等一批性如烈火、本就对招安不甚感冒的头领纷纷出声附和,群情一时激昂。
宋江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烦躁更甚。
他何尝不知林冲等人占据大义名分,但他更清楚铁鸦军的态度。
昨夜“曾涂”那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
“宋头领,当以‘天命’为重,积蓄实力,以待天时。”
“贸然与金国硬撼,非但于事无补,反会折损根基,破坏大局。”
这“大局”是什么,宋江心知肚明,那便是铁鸦军安排的“剧本”
——招安,然后沿着既定的历史轨迹走下去。
此刻与金国开战,完全偏离了剧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而顾全大局:
“林教头,诸位兄弟,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宋江听闻北疆惨状,亦是心如刀绞,恨不得立时提兵北上,与金虏血战一场!”
他先是肯定了众人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然,正因为此事关乎山寨存亡,关乎数千兄弟的身家性命,我等更需冷静。”
“不可因一时意气,而致万劫不复之地!”
他看向吴用,递过一个隐晦的眼神。
“军师,你素来足智多谋,对此有何高见?”
吴用轻摇羽扇,迎上宋江的目光,心中了然。
他略一沉吟,缓缓开口,语气显得忧心忡忡:
“公明哥哥所虑,不无道理。
金虏兵锋正盛,其铁骑之利,远非我梁山步卒与水军所能正面抗衡。
且我军北上,粮草辎重补给困难,深入敌境,人生地疏,实乃兵家大忌。”
他这话,看似在分析困难,实则是在给宋江的主张提供依据。
“然,林教头所言,亦是堂堂正理,关乎我梁山立寨之本,若全然不顾。
只怕寒了天下英雄之心,亦令山寨弟兄离心离德。”
他这话两头都占,将难题又抛了回去,同时也暗示了强行压制主战派的后果。
宋江顺势接过话头,脸上露出“从善如流”的表情:
“军师所言,深得我心!
北上抗金,义之所在,我梁山不可不为!
然,亦不可不慎。”
他目光扫过林冲等人,做出决断状。
“这样,林教头,阮氏兄弟,既然你等报国之心甚切,我便允你等所请!”
林冲等人闻言,精神一振。
但宋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
“只是,山寨主力不可轻动,需固守根本。
我便拔与你马军五百,步军一千,水军弟兄由阮氏兄弟自行调配。
再予你等自行招募义勇、联络各方豪杰之权。
你等可先北上试探金虏虚实,若事有可为,山寨再发援兵不迟。
若事不可为,则需及时撤回,保全实力,以图后计。”
他给的兵力,对于偌大的梁山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明显是既想用主战派去抵挡一阵,又不愿投入太多本钱。
更存了借刀杀人、消耗“北望派”力量的念头。
林冲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出宋江的算计?
他心中悲愤,但此刻能争取到出兵的机会已属不易。
他强压下怒火,抱拳沉声道:
“林冲,领命!
纵只一兵一卒,亦当与金虏周旋到底!”
阮小七还想争辩,被阮小二死死拉住。
聚义厅内的争论,看似以宋江的“妥协”和主战派的“胜利”告终,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结束。
梁山内部,关于前路的分歧。
在这国难当头的背景下,非但没有弥合。
反而因这有限的、带着算计的出兵,变得更加深刻和尖锐。
招安派依旧掌握着主导权。
而北望派,则终于获得了一个跳出牢笼、证明自身理念的机会。
一场注定艰难无比的北伐,就在这各怀心思的“共识”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