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外围，李秀宁透过攒动的人头，远远望见赵信竟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宇文化及的位置上，与龙椅上的杨广相距不过数步之遥，周围是密密麻麻、刀剑出鞘的禁军侍卫。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玉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恩公……他怎么敢……”
李秀宁脑中一片混乱，担忧、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在一起。在天下至尊面前如此放肆，这简直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看到那些禁军士兵紧张而充满敌意的面孔，看到文武百官惊惧又复杂的眼神，她知道，只要杨广一声令下，一场激烈的厮杀在所难免。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看着……”
李秀宁贝齿紧咬下唇，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巍然安坐、仿佛置身于自家后院般从容的身影。
看着赵信面对千军万马以及天子依旧睥睨无双的气概，一股莫名的勇气和决绝忽然自心底涌起。她想起了官道上的神威，更想起了他为民诛杀麻叔谋的侠义。
“罢了……”
良久，李秀宁眼中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她悄悄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显然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会场中心，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无数精锐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演武台和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弓上弦，刀出鞘，锋锐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然而，没有皇帝的命令，无人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阶之上，那诡异对峙的两人身上。
杨广强压下心中的惊惧，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赵信。他是一代枭雄，虽近年昏聩享乐，但基本的判断力仍在。
他知道，以眼前此人的武力，若真想杀自己，刚才机会多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丝帝王的威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开口问道：
“赵信……朕听闻，如今天下，想反朕的人，不在少数。你……是否也与他们一般心思？”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一个拥有如此恐怖武力的人若心存反意，其威胁远超千军万马。
赵信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轻笑一声：“造反？呵……杨广，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小看我赵信了。”
他目光平静地迎着杨广审视的眼神，语气淡漠而肯定：“我赵信，不参与任何势力争斗，也懒得去造你的反。天下谁当皇帝，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那你今日此举，意欲何为？难道不是来行刺朕的？”
杨广追问，手指因紧张而微微蜷缩。
“杀你？”
赵信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我追求的，乃是武道至高，是挑战天下强者。若我真想造反，刚才顺手宰了这个老家伙。”
他随手一指旁边脸色煞白、敢怒不敢言的宇文化及。
“如此岂不是更能搅动风云？何必在此与你多费唇舌？”
宇文化及被当众称为“老家伙”，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死死低下头，不敢与赵信对视。
杨广紧紧盯着赵信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或掩饰。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的冷漠与傲然，那是一种完全凌驾于世俗权谋之上的姿态。
联想到关于赵信的种种传闻——散尽家财救济灾民，单骑劫掠不义之财，为民诛杀麻叔谋……这似乎的确是一个行事只凭本心、侠义为怀、同时又醉心武道的奇人，而非一个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
心中的戒备，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一丝。
杨广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惊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他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赵信的说辞。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稍退半步，虽然依旧警惕，但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上酒！”
杨广忽然吩咐道。
内侍连忙战战兢兢地捧来御酒和金杯。杨广亲手执壶，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美酒，递向赵信。
这一举动，再次让满场文武目瞪口呆！天子竟为一名“逆贼”斟酒？
“赵信，你武艺通神，堪称天下无双。更兼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实乃当世罕见的豪杰。”
杨广看着赵信，语气变得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
“若你肯归顺朝廷，为大隋效力，朕必不吝封赏！可封你为镇国大将军，位比王侯！更可亲自下旨，赐你‘武圣’封号，扬名天下，流芳百世！如何？”
不得不说，杨广能成为帝王，自有其枭雄气度。在自身安危尚且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竟还能迅速调整心态，试图招揽这绝世猛人，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性，绝非寻常人可比。
赵信看着递到面前的御酒，也不推辞，随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不羁。他将空杯放回内侍的托盘，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然：“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我不会为任何势力效力，你的大隋，也不例外。”
杨广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为何？你如此英雄人物，纵横天下，所求为何？名利？朕可赐你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女人？天下绝色，任你挑选！权力？朕可予你生杀予夺之权！只要你点头，唾手可得！”
赵信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身龙袍，看到其下摇摇欲坠的帝国根基。
“杨广。”
赵信直呼其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你口口声声名利权色，却看不清自己脚下的万丈深渊。你的帝国，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你自己都已自身难保，朝不保夕，还拿什么来许给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嘲讽。
“我看，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吧。”
“放肆！”
杨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直言统治不稳。他强压怒火，冷声道：“朕富有四海，威压天下！大隋江山铁桶一般，岂容你在此危言耸听！”
“威压天下？”
赵信嗤笑一声。
“杨广，你醒醒吧。你的权利，真有你以为的那么大吗？”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眼神闪烁、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问问你自己，你这道旨意，出了这洛阳城，还有多少地方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你手里真正能如臂指使的军队，还有多少？够不够镇压这遍地烽烟？”
“伱管得了那些盘根错节、拥兵自重的门阀世家吗？他们是真的忠于你，还是忠于他们自己的家族利益？”
赵信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直接，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无情地剖开了那看似华丽实则腐朽的帝国躯壳，将血淋淋的现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番话，太过直接，直接到近乎残酷！不仅杨广听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就连台下那些文武官员，无论是忠是奸，都大惊失色，冷汗涔涔！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说出口。如今被赵信这般毫无顾忌地捅破，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仿佛能听到，那维系着大隋最后体面的遮羞布，被撕扯得粉碎的声音。
但人毕竟是要脸的，一些自诩忠贞、或是急于表露忠心的大臣，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纷纷跳了出来。
“狂徒住口！陛下面前，安敢如此大逆不道！”
“我大隋江山永固，陛下天威浩荡，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
“臣等对陛下、对大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是你能挑拨离间的！”
“陛下！此獠不仅武力犯上，更口出狂言，动摇国本，臣请陛下立刻下令，将此獠碎尸万段，以正视听！”
一时间，斥责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官员表现得义愤填膺，仿佛赵信玷污了他们最神圣的信仰，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生啖其肉。
赵信冷眼看着这群表演欲旺盛的官员，嘴角的讥讽越来越浓。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前排的官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叫骂声也小了不少。
“忠心耿耿？”
赵信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好啊，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自称忠臣，那现在，证明你们忠心的机会来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近在咫尺、脸色难看的杨广，语气带着戏谑：“我就在这儿，你们的皇帝也在这儿。你们谁自认忠心，就上来，从我手中把你们的皇帝‘救’回去。”
此话一出，刚刚还群情激愤的百官，瞬间变色！
上前？从这尊刚刚轻松打爆百国武士、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杀神手中救人？开什么玩笑！那跟直接跳进阎王殿有什么区别？
刚才叫得最响的一个紫袍文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辩解道：“你……你休要胡搅蛮缠！我等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忠君事，不通武艺，如何与你这等莽夫交手？这岂是证明忠心之法？”
“哦？不通武艺？”
赵信嗤笑一声，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行，那我降低要求。不用你跟我动手。”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之中，但凡有谁，此刻自刎当场，以死明志，表达你对皇帝、对大隋的忠义。我赵信，立马转身就走，绝不动你们皇帝一根汗毛。如何？”
“……” 全场死寂。那个紫袍文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青转白，最后颓然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自刎？开什么玩笑！荣华富贵还没享够，怎么能死？
“还是不敢？”
赵信脸上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要求再降！不用死，只要有人肯自断一臂，以示忠烈，我同样放人！”
依旧是一片死寂。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偷偷把手藏到袖子里，有人眼神飘忽，看向别处，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更没有一个人拔出自己的佩剑或捡起地上的武器。
这下，端坐于龙椅上的杨广，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而是彻底铁青，甚至隐隐发黑！他看着台下这些平日里口口声声“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臣子，此刻在赵信接连降低的要求面前，竟无一人敢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忠心”！这无声的回答，比赵信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呸！”
赵信对着那群噤若寒蝉的官员，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看到了吗？杨广！这就是你倚为柱石的忠臣良将？一个个不过是贪生怕死、只知道耍嘴皮子的无能之辈！忠义？说出来岂不让人觉得可笑。”
这番话，如同无数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每一个官员的脸上，也抽在杨广的心上。场面尴尬、难堪到了极点。
所谓的君臣大义，所谓的忠诚体面，在赵信这简单粗暴的“验证”下，被撕扯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苍白而虚伪的内核。
杨广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