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凌的指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锈锚岛这台精密的生存机器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
“铁砧”协议下的岛屿本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此刻,更深层的、针对未知的动员悄然展开。
星火大厅的一角被划为“深潜”计划临时指挥中心。
杨萤的眼圈泛着青黑,但眼神依旧锐利,她面前悬浮着数面光屏,上面流动着通往K-7区的模拟航线、深渊带实时能量流数据、以及“渡鸦”七号失联前最后传回的所有环境参数。
那条路很远,很危险,充满了变数。
她需要为执行者规划出最高效、同时也尽可能安全的路径,哪怕只是理论上。
另一边,黄凌正在筛选前往信标疑似区域排查的小队成员。
人数必须精简,战斗力、侦察能力和对能量感知的敏感性是首要标准。
最终,他选定了一支五人小队:除了他自己,还包括一名经验丰富的拾荒者老兵“疤脸”,擅长陷阱拆除与环境侦察;一名原守望者联盟的能源工程师,对能量网络结构了如指掌;以及两名最顶尖的“影刃”突击队员,负责警戒与护卫。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
在锈锚岛,行动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黄凌只是将小队成员召集到地图室,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任务目标——定位并评估一个可能潜伏在岛屿能量网络边缘的、高度危险的未知信标。
“可能存在能量污染或信息干扰,所有防护提升至最高级别,通讯保持静默,非必要不启用主动探测设备。”
黄凌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沉静的面孔。
“我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
“明白。”
低沉的回应整齐划一。
与此同时,前往K-7区的远程侦察力量已经率先出发。
数架经过特殊改装、涂有吸波材料的“幽灵”无人机,如同无声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滑出锈锚岛的屏障,向着远方的破碎地带飞去。
它们将为后续可能出发的“深潜”主力部队提供第一手的环境情报。
一小时后,黄凌带领着他的五人小队,搭乘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低噪音运输艇,悄然离开了星火大厅下方的机库。
运输艇贴着锈锚岛崎岖的地表低速飞行,利用地形和建筑物残骸规避可能的视线。
他们的目标点位于岛屿东南边缘,那里曾是一个旧世界的小型能源中转站,末日后被修复并整合进了锈锚岛的能量网络,负责向几个外围哨所和一处尚在运作的净水设施供能。
从空中俯瞰,中转站只是一片低矮的、覆盖着锈迹和尘埃的金属建筑群,几根能量传输塔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周围,发出稳定的低频嗡鸣。
一切看起来都与日常维护记录中的数据无异。
运输艇在距离中转站三公里外的一处崩塌的立交桥涵洞内悬停,小队成员利用钩锁和悬浮装置悄无声息地降落地面。
“分散队形,交替掩护前进。”
黄凌打了个手势。
“工程师,随时监测周围能量场读数,有任何细微波动立刻报告。”
“疤脸,注意地面和建筑结构,排查非自然痕迹或陷阱。”
小队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在断壁残垣间快速而安静地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金属锈蚀和辐射尘的味道,偶尔有微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少量沙砾,发出窸窣的声响。
黄凌走在队伍中间,大部分意识沉入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中。
他刻意放缓了呼吸,尝试去捕捉那种弥漫在背景能量场中的、冰冷的“杂音”。
在这里,靠近能量传输线路的地方,地脉能量的流动感更加清晰,如同地下奔涌的炽热河流。
而那股“杂音”,也似乎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它依旧缥缈,如同附在河流表面的油污,难以单独剥离。
“能量读数稳定,波动在正常阈值内。”
工程师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一丝困惑。
“未发现异常能量聚焦或泄露点。”
“外部结构无近期人为改动痕迹,无陷阱装置。”
疤脸的观察同样没有收获。
他们如同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黄凌没有急躁。
如果那信标如此容易被发现,也不可能潜伏至今。
他回忆着杨萤提到的“回波”特性——它是在脉冲结束后,由能量场内部自发震荡产生的。
这意味着,信标可能并非一个独立的能量源,而是某种……能够与特定能量频率共振的“结构”或“印记”。
它本身可能是静止的、无害的,只有在被“唤醒”时才会显露特征。
“改变策略。”
黄凌低声道。
“降低自身能量波动,尝试与背景能量场进行浅层同步。”
“不要主动探测,去‘感受’能量流经这片区域时,是否有任何不自然的‘阻碍’、‘折射’或者‘涡流’。”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如同在轰鸣的瀑布边去倾听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小队成员依言而行,纷纷收敛自身气息,将感知调整到最敏感的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围只有风声和能量塔稳定的嗡鸣。
黄凌闭着眼,他的意识仿佛化作无数细微的触须,沿着地脉能量流淌的路径,轻轻拂过每一寸土地,每一段金属管道,每一根能量导线。
他“看”到了能量如同发光的溪流,在中转站的设备间流转、变压、输送。
一切都井然有序。
然而,就在他的感知掠过主传输塔基座下方,一段深埋地底的、用于稳定能量输出的古老阻尼线圈时,他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
那不是能量的异常波动,而是能量流过那段线圈时,其固有的“频率”或者说“质感”,产生了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违背其物理特性的“偏折”。
就像光线穿过一个看不见的、密度略有不同的透镜。
非常轻微,轻微到如果不是他此刻全神贯注,并且体内能量与地脉能量存在着某种深层联系,根本不可能发现。
“在这里。”
黄凌猛地睁开眼,目光锁定在那座高大的主传输塔的基座。
他打了个手势,小队成员立刻呈扇形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进行警戒。
黄凌和工程师小心地靠近基座。
基座由厚重的混凝土和强化金属构成,表面布满岁月的痕迹和辐射尘。
从物理上看,没有任何异常。
“能量读数依旧正常。”
工程师看着手持探测仪,眉头紧锁。
黄凌没有理会探测仪,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基座上。
他屏住呼吸,将那一丝感知到的不协调感放大。
不是能量源。
是一个“印记”。
一个被“编织”在能量场本身结构上的、极其精密的“印记”。
它没有实体,不散发能量,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如同一个预设好的“接收器”或“谐振腔”,等待着特定频率的“呼唤”。
而呼唤它的,很可能就是之前那种冰冷的脉冲。
这个印记的功能是什么?
仅仅是定位?
还是……某种形式的远程能量传输接口?
或者更糟……是一个潜在的引爆点?
黄凌尝试用自身能量极其轻微地去触碰那个“印记”。
他的动作无比小心,如同用羽毛去拨动沉睡毒蛇的鳞片。
就在他的能量与印记接触的刹那——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触感顺着能量连接反馈回来!
那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绝对的秩序与虚无感。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些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
……无尽的黑暗虚空……
……无数闪烁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冰冷光丝……
……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仿佛由纯粹几何结构组成的“阴影”,悬浮在虚空中央……
……在那“阴影”的“面前”,一个微小的、燃烧着的、被无数暗红色裂隙包裹的“火种”正在缓慢跳动……
……那“火种”的轮廓,隐约与星球内部的“巨噬”标记重合……
……而另一条极其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冰冷光丝,正从遥远的虚空深处延伸而来,轻轻搭在了那个“火种”之上……
画面戛然而止。
黄凌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首领!”
旁边的工程师和警戒的队员立刻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
黄凌摆了摆手,呼吸有些急促。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信息量庞大而惊悚。
那个冰冷的“阴影”,无疑就是“编织者”的一种表现形式。
而被视为星球内部最大威胁的“巨噬”,在“编织者”的视角下,竟然只是一个被观察、甚至可能被“连接”的“火种”?
那条搭在“火种”上的光丝又意味着什么?
是监控?
是能量抽取?
还是……某种形式的“引导”或“控制”?
而锈锚岛上的这个信标印记,不过是那庞大冰冷网络延伸到此处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发现什么了?”
工程师急切地问。
黄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无法将看到的画面直接分享,那太过骇人听闻。
“确认了信标的存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一种高度先进的能量场印记,非实体,无法用常规手段探测或清除。”
“功能……疑似定位与信息中转。”
“暂时评估为极高风险,但主动触发条件不明。”
他看了一眼那看似平常的基座。
这个印记就像钉在锈锚岛命脉上的一根毒刺,但他们现在却没有安全拔除它的能力。
“记录所有数据,设置被动监控节点,我们撤离。”
继续停留已经没有必要,反而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小队迅速而无声地沿着原路返回。
回程的路上,黄凌的心情比出发时更加沉重。
信标的发现,证实了“编织者”渗透的存在。
而那一闪而逝的画面,则揭示了“巨噬”可能并非单纯的灾难源头,它同样处于被“编织”的阴影之下。
这盘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和绝望。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汇合点时,黄凌的个人终端接收到了一条来自杨萤的、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信息。
信息内容很短:
“‘深潜’先遣无人机,在K-7区边缘,发现异常能量裂隙。”
“裂隙能量签名……与岛屿信标回波,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度。”
“裂隙内部……探测到大规模非自然结构反应。”
“初步判断,疑似‘编织者’前哨。”
黄凌的脚步顿住了。
他抬起头,望向锈锚岛东南方向,那是K-7区所在的方位。
信标与裂隙。
家门的毒刺与远方的据点。
“编织者”的网,果然已经张开了。
而他们的“深潜”计划,恐怕不得不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