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裹挟着滔天民怨的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灰色的死线,直奔魏渊的额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魏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能清晰地看到石头上粗糙的纹理,甚至能想象出它砸碎自己头骨时那沉闷的声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他的身体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连躲闪的本能都已丧失。
刺史府前,数千双眼睛随着那块石头移动,空气凝固,万籁俱寂。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一直静立不动的陆羽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只是看似随意地微微抬了一下脚尖,仿佛要踢开脚边的一颗碍事的小石子。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轻响,那颗小石子如离弦之箭,精准无误地撞上了半空中飞来的大石。
“啪!”
一声脆响,那块足以致命的石头在空中诡异地一顿,轨迹猛地偏转,擦着魏渊的耳廓飞了过去,最后狠狠地砸在他身后的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一缕鲜血,顺着魏渊的鬓角缓缓流下。
没死?
魏渊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涌上心头,就被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彻底淹没。
“杀了他!”
“他没死!砸死他!”
这惊险的一幕非但没有吓退百姓,反而像一瓢热油浇进了火堆。那道血痕成了最后的导火索,人群的理智彻底崩断,他们像潮水一般,汹涌着向前扑来,要将这个吸了他们半辈子血的贪官撕成碎片。
陆羽身后的亲卫们“唰”地一声拔出横刀,冰冷的刀锋组成一道人墙,死死抵住疯狂的人潮。
“退后!退后!”
可愤怒的百姓哪里还听得进劝阻,他们用胸膛撞上刀锋,用手去抓滚烫的刀刃,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上,只剩下最原始的仇恨。
眼看一场血腥的踩踏与屠杀就要上演,魏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人潮吞噬,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
“住手!”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是陆羽。
他往前踏出一步,声音中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压下了鼎沸的声浪。冲在最前面的人群,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后面的被前面的人挡住,汹涌的人潮奇迹般地停顿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年轻的帝师身上。
陆羽的眼神冰冷,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心底的狂热不由自主地冷却了几分。
“本官知道你们愤怒!”他的声音不再是暴喝,却比雷霆更具威势,“本官也看到了你们的痛苦!你们的每一滴血泪,本官都记在心里!”
他抬手,指向人群中那个被扶着的、张全的遗孀。
“这位大嫂的丈夫,回得来吗?”
他又指向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
“你们被吞掉的血汗钱,现在能拿回来吗?”
他猛地一转身,用手指着抖如筛糠的魏渊,声色俱厉。
“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让他被乱石砸死,一了百了,他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犯下的罪孽如何被清算!他便再也听不到那些被他鱼肉的百姓,如何重获新生!”
“这样的死,是解脱!不是惩罚!”
百姓们愣住了。他们被陆羽的话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就这么打死他,好像……确实太便宜他了。
陆羽看着众人脸上的迟疑,知道火候到了。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本官要他活着!”
“本官要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罪己墙下,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罪状,受万民唾骂,受良心谴责!”
“本官要他亲眼看着,那些与他同流合污的蛀虫,是如何一个个被揪出来,挂在这墙上!要他亲眼看着,这扬州,这江南,是如何在本官手中,一点点拨乱反正,重见青天!”
“让他活着受罪,用他这条烂命,去为他犯下的罪孽赎罪!这,才是本官要给你们的公道!这,才是天后陛下要给你们的公道!”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敲在了百姓的心坎上。
对啊!杀了他有什么用?让他活着,看他痛苦,看他绝望,看他所有的同党都被一网打尽,这才是最痛快的报复!
人群的怒火,在陆羽的引导下,渐渐转化成了一种更为炽热的期待。
“陆青天英明!”
“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狗官!”
“让他活着!让他看着我们过上好日子!”
呼喊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嗜血的狂暴,而是对陆羽发自内心的拥戴和信服。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引导舆论,化解危机,建立绝对权威!】
【奖励特殊技能:【民心所向】(被动)!】
【技能说明:言出法随,众望所归。当宿主面对平民百姓时,说服力、感染力、信赖度将获得极大提升。民心越是拥戴,此效果越强。】
【奖励气运点:点!】
陆羽的嘴角,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混在人群中,早已面无人色的小吏和士绅们。
他的目光,瞬间从刚才的温和鼓动,变得如西伯利亚的寒风一般酷烈。
“本官的话,不止是对百姓说的,更是对你们说的。”
“三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
“本官给你们三天时间。自己走进这刺史府,自己拿起笔,自己来这罪己墙前,把你们的‘功绩’,一笔一划地写清楚。”
“主动坦陈者,本官以帝师之名担保,罪减三等,或可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淬满了冰渣。
“三天之后,若还有人心存侥幸……那本官,就只好请你们的项上人头,来为这面墙,再添几分血色了!”
“本官的亲卫,会亲自登门。他们的刀,很快。写出来的字,也一定……很红。”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让他们恐惧,那这最后一句,就是将他们直接打入了无间地狱。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士绅官吏,此刻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天之后,黑甲的亲卫踹开自家大门,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的场景。
这是一个不留任何余地的阳谋。
要么,舍弃尊严和前程,主动投降,成为陆羽手中的狗。
要么,就等着被当成鸡,杀了儆猴。
陆羽不再理会那些失魂落魄的人,他走到几乎瘫软在地的魏渊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看到了吗?魏大人,这就是你的价值。”
“你现在,是本官手中的一把刀,也是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一根绞索。他们越是怕你,你就越是安全。”
“站直了。你的赎罪,才刚刚开始。”
魏渊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帝师。恐惧、屈辱、怨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股劫后余生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明白了,从他写下第一笔供状开始,他的命,就已经和陆羽死死地绑在了一起。陆羽让他生,他才能生。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那几乎要断掉的脊梁,重新在罪己墙下站好。像一尊雕塑,一尊为自己赎罪的石像。
……
人群渐渐散去,但刺史府前的风暴,却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扬州城。
一处临河的幽静茶楼雅间内。
扬州盐商总会首,富甲一方的钱万三,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那身华贵的蜀锦袍子,被他自己搓得满是褶皱。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陆羽,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有这么当官的吗?他这是要把整个江南都给翻过来啊!”
在他的对面,安坐品茶的,是扬州司马,王普。
王普的面色比钱万三好不了多少,但他强作镇定,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疯子。”王普放下茶杯,声音沙哑,“他是阎王。一个手持‘如朕亲临’金牌,来江南索命的阎王。”
“那……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真要去那罪己墙上写?我……我那些事要是写出来,别说家产,脑袋都得搬家!”钱万三哭丧着脸。
王普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写,是温水煮青蛙,早晚是个死。”
“不写,是立刻砍头,死得更快。”
钱万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绝望道:“那不就是横竖都是个死?”
“未必。”王普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而决绝的弧度。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钱万三耳边。
“他陆羽是猛龙,可这里是江南,不是洛阳。猛龙过江,也得问问江里的地头蛇答不答应。”
钱万三一愣:“王兄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我们这些鱼虾自己浮出水面吗?”王普冷笑一声,“那我们就联合起来,织一张天罗地网,把水搅得更浑,浑到让他这条龙,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一个人,再厉害,能斗得过我们整个江南的世家士绅吗?”
王普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依旧人头攒动的刺史府,眼神变得幽深。
“走,去见见李家、陈家他们。是时候让这位年轻的帝师大人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江南的水,深得很。龙游浅水遭虾戏,他过江的姿势若是不对,当心……被活活淹死在这扬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