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后堂,喧嚣散尽,只余下淡淡的茶香与墨香。
东市的狂欢还在继续,但陆羽已经回到了这里,仿佛外面那场足以载入扬州史册的巨大风波,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陆安捧着一本刚刚核算完毕的账册,手还在微微发抖,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梦幻的兴奋。
“公子,都……都登记好了!今天一天,咱们就收了超过八万石粮食!那些中小粮商跟疯了似的,把压箱底的存货都给搬出来了!还有张家献上的那笔巨款……咱们现在,富可敌国啊!”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飘,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青石地砖,而是软绵绵的云彩。从一炷香内就要被抹杀的绝境,到如今手握巨款,搅动江南风云,这一切的转变,快得让他头晕目眩。
陆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却又总是一惊一乍的小厮。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陆安,你要记住,银子永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什么时候你的心,能不为这黄白之物而剧烈跳动了,你才算真正出了师。”
“是,是,公子教训的是。”陆安连忙点头,可眼角眉梢的喜气,怎么也藏不住。
就在这时,门外亲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恭敬。
“启禀帝师大人,吴郡陆氏家主,陆松年,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陆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紧张地看向陆羽:“公子,这老狐狸……他可是跟王普他们一伙的,这时候来,肯定没安好心!”
“不。”陆羽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不是没安好心,他是来卖个好价钱的。”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幽深。
“让他去前厅等我。记着,茶上最次的,让他多等一会儿,好好品品。”
……
半个时辰后,刺史府前厅。
陆松年端坐在客座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他却一口未动。
这位在江南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吴郡陆氏家主,此刻正襟危坐,双目微垂,像一尊枯槁的石像,但那微微颤抖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不疾不徐。
陆松年浑身一凛,猛地站起身,朝着来人深深一揖。
“吴郡陆松年,拜见帝师大人。”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陆羽走到主位上坐下,既没看他,也没让他起身,只是自顾自地端起陆安新换上的热茶,仿佛这厅中并无此人。
压抑的沉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陆松年的心头。他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下马威。他在等,等自己先开口。
每一息的流逝,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尊严。
终于,陆松年扛不住了,他再次躬身,声音沙哑地开口:“帝师大人神威,一纸安扬州,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
“哦?”陆羽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落在了陆松年的身上,“陆家主过誉了。本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陆家主与王司马、萧公子他们,前几日于茶楼之上,指点江山,那份气魄,才叫本官佩服。”
一句话,让陆松年瞬间冷汗涔涔。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大人明鉴!”陆松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再无半分世家大族的体面,“老朽……老朽是猪油蒙了心,受了王普那奸贼的蛊惑,才做下错事!求大人看在……看在我吴郡陆氏百年来安分守己的份上,给陆家一条生路!”
陆羽看着跪在地上,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老人,心中冷笑。
【天命之眼】下,陆松年头顶的情感状态清晰无比。
【恐惧(红)】、【悔恨(黄)】,以及最深处那一道顽固的【投机(金)】。
这老狐狸,不是来忏悔的,是来抄底的。他赌自己会为了尽快稳定江南,而接纳他的投诚。
“生路?”陆羽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的温度都降了几分,“陆家主,你可知,你们江南商会哄抬粮价,短短数日,扬州城内便有七户人家因买不起米粮,悬梁自尽,其中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你现在,跟本官要生路?”
陆松年浑身剧震,面如死灰。这些事,他知道,却从未放在心上。在他眼中,那些百姓的命,如草芥一般,哪里比得上他陆家的万贯家财。
可此刻,从陆羽口中说出,却字字如刀,剜心剔骨。
“老朽……老朽有罪!”他重重地磕着头,砰砰作响,“老朽愿……愿献出陆家三成家产,不,五成!献出五成家产,为那些屈死的百姓赎罪!”
“赎罪?”陆羽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人命,是能用钱来赎的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陆松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过,本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陆松年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本官可以给陆家一个机会。”陆羽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不是赎罪的机会,而是……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本官要你吴郡陆氏,即刻退出所谓的江南商会,并昭告全城,将王普、萧策等人囤积居奇、意图谋乱的内幕,公之于众。”
陆松年瞳孔一缩,这是要他当那把捅向旧日盟友的刀!
“第二,本官要你陆家,动用所有的人脉和渠道,协助本官,将王、萧两家这些年盘踞江南,所犯下的所有罪证,一件不漏地,给本官呈上来。”
这已经不是背刺了,这是要他亲手刨了王、萧两家的祖坟!
“第三……”陆羽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本官听说,萧家在城西的丝绸生意,做得很大。从明日起,本官希望,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姓陆。”
陆松年呆住了。
他看着陆羽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狠!太狠了!
这哪里是给他机会,这分明是给他套上了一条狗链,让他去咬死另外两条疯狗,而那块最肥的肉,则是给他的奖赏。
从此以后,他吴郡陆氏,在江南将一家独大,但也会彻底沦为陆羽的附庸,再无半分自主可言。
“怎么,陆家主不愿意?”陆羽的声音幽幽响起。
陆松年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俊朗儒雅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一颗何等深沉狠厉的心。
他有的选吗?
没有。
“老朽……遵命!”陆松年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从他说出这三个字开始,江南的天,就彻底姓陆了。
是陆羽的陆。
……
城南,一处隐秘的宅院内。
扬州卫指挥使王莽,正坐立不安地喝着茶。他本是王普的远房族弟,靠着王普的提携,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王普和萧策走了进来,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大哥,萧公子。”王莽连忙起身行礼。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王普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嘶哑。
“都……都安排好了。”王莽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挑了五十个绝对可靠的弟兄,都是亡命徒出身,保证守口如瓶。也找好了地方,就在城外三十里外的青狼坡,那里地势险要,是唯一的官道,前后都是密林,最适合动手。”
“很好。”王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这是五万两,事成之后,还有十万两。你手下那些弟兄,每人赏银千两,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莽看着那张银票,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但眼中仍有一丝犹豫:“大哥,那可是……帝师啊!万一事情败露……”
“没有万一!”萧策冷冷地打断了他,他那双桃花眼里,此刻尽是冰霜,“只要手脚干净,一个死了的帝师,就只是一个死人!天后怪罪下来,我们随便推出几个‘悍匪’的尸体顶罪便是。到时候,这扬州城,这整个江南,还是我们说了算!”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王莽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王指挥,富贵险中求。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看别人脸色行事吗?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王莽的眼神剧烈地变幻着,贪婪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一咬牙,将那张银票揣进怀里,沉声道:“大哥放心,萧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刺史府报信,就说青狼坡有悍匪劫道,请帝师大人亲率兵马前去剿匪!他一个文官,为了收买军心,必然会亲自前往!到时候,保证让他有去无回!”
说完,他对着二人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王莽消失的背影,王普和萧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疯狂的快意。
“陆羽,你不是喜欢演戏吗?”王普喃喃道,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一次,我给你搭好了台子,就怕你……没命唱完这出戏!”
……
刺史府,前厅。
陆松年刚刚千恩万谢地离去,那佝偻的背影,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
陆羽端着茶杯,正想着如何利用这把“陆家刀”,将江南的利益彻底清洗一遍,纳入自己囊中。
就在这时,陆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凝重。
“公子!不好了!”
“扬州卫指挥使王莽求见,说……说城外青狼坡发现一伙悍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地里正拼死才逃出来报信!王莽说那伙悍匪人数众多,火力凶猛,他……他恳请您亲自坐镇,率兵前往清剿,以安民心!”
话音刚落,陆羽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警示。
【叮!检测到致命危机!触发紧急任务:将计就计!】
【任务目标:粉碎刺杀阴谋,将王普、萧策等主谋一网打尽!】
【任务提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羽的眼中,一道寒芒一闪而逝。
他看着陆安递上来的那份由王莽画押的紧急军报,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容。
“哦?悍匪?”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