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眉回到空旷寂寥的慈宁宫寝殿,挥退了所有宫女太监。
偌大的殿宇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跳跃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郭孝那番关于“民心铸城”的言论,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她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摄政王府方向隐约透出的灯火,心中一片冰凉。
这天下,这大炎王朝,真的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吗?
先帝……想起那个庸懦却也算仁厚的丈夫,柳轻眉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
先帝临终托孤,将年仅五岁的刘策和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交到她手中,曾殷切嘱托,要她倚重宇文卓,稳住朝局。
如今看来,却是所托非人!宇文卓哪里是辅政的栋梁,分明是觊觎江山的豺狼!他的野心,如今已是昭然若揭,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皇帝刘策,今年才刚满十岁。
一个半大的孩子,整日被困在深宫,学着那些早已不合时宜的圣贤书,听着太傅们絮絮叨叨的“仁政”、“德治”,却对宫墙外饿殍遍野、刀兵四起的现实一无所知。等他成年?还要等八年!宇文卓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会按照当初的约定,功成身退,还政于帝?
绝无可能!
柳轻眉几乎能预见那血腥的未来:要么刘策在成年之前“意外”夭折,要么在成年后被宇文卓随便按个罪名废黜,甚至暗中除掉。宇文卓绝不会允许一个成年的、名正言顺的皇帝,成为他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必须为儿子,也为这刘家天下,寻一条生路!
郭孝不是问结盟的诚意吗?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柳轻眉混乱的思绪——
如果把策儿……送到北地,送到那个李晨建立的北大学堂去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柳轻眉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狂跳。
让当今皇帝,离开京都,离开这象征着权力中心的皇宫,去往北地那个被视为“边陲”、“蛮荒”的地方求学?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是足以让整个朝堂,让天下士林都炸开锅的惊世骇俗之举!
那些顽固的老臣会如何反应?定然是痛哭流涕,以头抢地,大骂她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将皇帝置于险地!
宇文卓又会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恐怕立刻就会给她按上一个“挟持幼帝,图谋不轨”的罪名!
风险太大了!几乎是与整个旧有的秩序和观念为敌!
可是……可是……
柳轻眉用力攥紧了窗棂,指节发白。
留在京都,策儿就是宇文卓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吞噬。
而去北地,虽然看似冒险,却有可能跳出这个必死的囚笼!
在北大学堂,策儿能学到真正有用的知识,能接触到与京都截然不同的活力和思想,能远离宫廷的阴谋诡计,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成长。
更重要的是,他能与李晨建立起真正的联系,或许……能得到那“民心”所向力量的庇护?
这不仅仅是求学,更是一次政治投资,一次为刘氏皇族保留火种、寻找新出路的豪赌!
“策儿……”柳轻眉低声唤着儿子的名字,眼中充满了挣扎与决绝。
作为一个母亲,她如何舍得让年幼的儿子远离身边,去往那前途未卜的北地?
但作为一个必须为儿子和家族谋划未来的太后,这似乎又是唯一可能破局的道路。
“郭奉孝……李晨……你们的路,真的能通向未来吗?”柳轻眉望着北方,喃喃自语。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再也难以遏制。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内的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宇文卓脸色铁青,听着心腹幕僚汇报清理内部、整顿吏治的进展,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王爷,按照您的意思,我们秘密核查了户部、兵部以及王府属官中一些可疑之人,确实发现了一些与江南、北地,甚至……宫中有所勾连的线索。但是……”幕僚声音艰涩,“但是这些人,大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动了他,很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到……到我们自己这边的一些人。甚至有几个,还是王爷您当初为了拉拢各方,亲自安排进去的……”
宇文卓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跳:“混账!你的意思是,本王要整顿吏治,先得把自己给清理了?!”
幕僚吓得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宇文卓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晏殊要求的第一件事,肃清内部,剔除各方耳目,打造铁板一块的势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才发现何等艰难!
他宇文卓能掌控朝局,靠的就是拉拢、分化、利益交换,麾下本就是各种势力妥协、组合的大杂烩。如今要清洗,刀锋首先对准的,可能就是他自己权力基础的一部分!
这简直是个悖论!是个操蛋的泥潭!
想要集中权力去争夺天下,却发现自己的权力本身就建立在松散的利益联盟之上。
清理吧,自断臂膀,实力受损;不清理吧,内部漏洞百出,如何应对未来的大战?
“查!给本王继续查!但要隐秘!没有确凿证据,不得轻动!”宇文卓咬牙切齿地下令,“还有,囤积粮饷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回王爷,已在暗中进行,但数量巨大,想要完全不引人注目,恐怕……很难。各地藩镇和北地、江南的探子,都不是瞎子。”
宇文卓烦躁地挥挥手,让幕僚退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白狐的三件事,如同三座大山。
原以为是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阶梯,如今才发现,每一步都可能踩到自己的脚。
而那个远在北地的李晨,听说连城墙都懒得修,却将治下打理得铁板一块,民心归附……
“民心……哼!”宇文卓冷哼一声,试图驱散心中那不该有的比较和一丝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