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冬日,天高云淡,风卷黄叶,吹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
城中百姓靠在墙角晒着太阳。
天边一道黑影破云而来,如雷掠空,翼展遮日。
那是一头狮鹫——青铜色的翎羽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利爪如钩,双目如炬,背上端坐一人,红袍猎猎,眉目如刀削,正是种九娘。
六年了。
她终于挣开了那束缚着自己的丝线。
从金府归来,骑着巨大的狮鹫,自天而降,落于种府门前广场。
狮鹫长鸣一声,双翼一振,气浪翻涌,掀翻了数盏灯笼,惊得路人四散奔逃。洛阳城震动,百姓纷纷跪地,以为神人降世。
种九娘跃下狮鹫,大步走向祖宅。她不是来请安的,她是来开棺的。
她要挖开祖坟,取出父母的尸身,以牧师的复活术,令其复生。
消息传入内堂,种师道正在研读兵书,准备明日启程,西出潼关,统领西军,与西夏决战。
闻言,
老种须发皆张,拍案而起:“荒谬!逆孙女,你竟敢妄动祖坟?父母已逝十余年,尸骨早朽,岂能复活?此乃妖言惑众,悖逆人伦!”
他万万没想到,把孙女送入金府学本领,最后学的竞是这种本领。
“妖言?”
种九娘立于堂前,目光如炬,“祖父,您统兵半生,讲的是兵法、是权谋、是利害,你也曾在宴台村逗留,复活父母,是真是假,你岂能不知?”
“不准!”
种师道冷漠道“祖制在上,礼法森严。坟墓乃阴宅,动则惊扰先灵,败坏家风。你身为女子,不守妇道,竟敢骑异兽、行妖术、辱祖宗,成何体统!”
“女子?不守妇道”种九娘冷笑,“您派遣我进金府,又算什么?你可当过我是女子?”
老种皱眉,:“种家子女,自当听从指挥,你敢有怨言?”
呵!
种九娘突然被笑了,
被种师道的理所当然给气笑了。
在他的眼中,或许,真的没有女人吧。
种九娘失望的吸了口气问道:“您四个儿子,为何都死绝了?大伯战死西夏,二叔被贬边疆,三叔病逝军中,我爹娘……被您亲手送上死路,只为保全‘种家忠烈’之名!他们为何能为国赴死,我却不能为父尽孝?”
种师道脸色铁青:“你懂什么!他们是男子,肩负家国重任。你一个女子,嫁人持家便是本分,岂能干预宗庙大事?祖宗之法,岂容你以妖术亵渎?”
“祖宗之法?”种九娘步步紧逼,“那我问您,种家代代相传,如今只剩我与您二人。其他皆因您所谓的‘忠义’‘礼法’而死于战场,那么,他们得到了什么?他们唯一的后代,我,要接着走上那死路吗?!”
堂中寂静,连烛火都仿佛凝滞。
种师道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九娘……你不懂。我种家世代将门,忠烈传家。若我纵容你开棺复活,世人将视我种家为妖妄之家,朝廷必以此为由,削我兵权,夺我西军统帅之位。我若失势,西夏铁骑旦夕可破边关,百万百姓将陷于战火。你复活父母,却害天下,这便是孝?”
“所以,您又要用‘天下’压我?”种九娘声音颤抖,“您用‘忠义’送走四个儿子,用‘礼法’阻止我救父母,用‘大局’抹杀一切人性。可您有没有想过——若连至亲都不能救,这天下,还值得守吗?”
她猛然转身,指向门外:“您看这天下,蔡京的子孙住着朱门大宅,锦衣玉食,连他家的狗都比我们种家的子孙活得久!你说蔡京奸佞,人家的子孙却享尽荣华;我们种家为国流尽鲜血,却连坟头都不能动一铲?这便是您说的‘天理’?”
种师道脸色骤变:“住口!蔡京乃奸臣,岂能与我种家相提并论!”
“可结果呢?”种九娘冷笑,“他子孙满堂,我种家断子绝孙。您为了‘清名’,为了‘忠臣’的牌坊,连儿子的命都不要,如今连孙女救父的资格都要剥夺?您守的,到底是国家,还是您自己那块‘忠烈碑’?”
堂外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叮当乱响,如同亡魂低泣。
种师道颤巍巍起身,声音苍老却坚定:“九娘,我知你心痛。但规矩就是规矩。女子不得主祭,不得开坟。这是律法,是祖训,是千年礼制。我若纵你,便是毁种家根基。”
“根基?”种九娘仰天大笑,“种家的根基,是血,是命,是无数人用命堆出来的‘忠’字!可这字下面,埋着多少冤魂?您说女子无权,可若没有女子生育、持家、守节,您哪来的儿子去送死?哪来的兵源去打仗?如今您却用这‘礼法’,把我们踩在脚下,连救父母都不行?”
她猛然抽出腰间短剑,指向祖坟方向:“今日,我非开坟不可。您若阻我,我便斩断这所谓‘礼法’的锁链。您若以军法压我,我便焚了这种家。您若以天下责我,我便问——这天下,可曾给过我们种家一丝温情?”
种师道怒极,厉声喝道:“来人!锁了九娘,关入祠堂,不得妄动!”
家丁涌上,却见种九娘纵身跃上狮鹫,狮鹫长啸,双翼展开,气浪如刀,将众人逼退。她立于兽背,如战神临世,俯视着祖父,声音冷如寒铁:
“祖父,您统兵一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我也说一句——孝在心,祖命有所不从。您若执意阻我,别怪下手无情,反正你我这一脉已经绝了,那不如由我亲手来绝了它!”
言罢,狮鹫腾空而起,直扑城外种家祖坟。
洛阳城震动,百姓纷纷奔走相告:“种家九娘骑鹰去挖坟了!”
狮鹫:你们礼貌吗?
种师道立于堂前,目光死死盯住天边那道渐行渐远的黑影,胸膛剧烈起伏,如风箱鼓动,呼吸粗重而灼热。他掌中紧攥兵符,指节发白,明日便要抗敌于边关,可此刻,怒火却如熔炉般在心头炸开,烧得他双目赤红。
“金小山!你个王八蛋!!!”
他猛然咆哮,声如雷霆炸裂,震得屋檐瓦片簌簌发颤,“你把我孙女教成了什么模样?!妖言惑众,骑异兽,行邪术,竟敢妄动祖坟!你这是在毁我种家根基!!!”
幡然醒悟?
可笑!
固执之人,从不回头,只会在执念中走向终局,带着一身傲骨,也带着满身愚顽。
这世间,又有几人真正改变过?不过是换了个方向,继续撞向南墙罢了。
他猛然转身,衣袖翻飞,声若寒铁:“来人!刀出鞘,马备鞍,给老夫追!不惜一切,拦住她!若她敢动祖坟一寸,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