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传闻中,更要出色。”
姜宇的声音温和,像春日午后拂过江面的风,可吹在孙尚香的耳中,却比三九寒天的冰棱子还要刺骨。
出色?
她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残肢断臂,是自己部下那一张张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脸。她的爱马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身体尚有余温,那双通人性的眸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她的兵器落在地上,虎口被震裂的伤处传来阵阵刺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近乎于品鉴古董珍玩的眼神打量着她,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她“出色”。
这哪里是赞美,这分明是淬了毒的蜜糖,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残忍的凌迟。
一股血气猛地从胸腔涌上喉头,孙尚香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口几欲喷出的鲜血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能倒下,更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熄灭了火焰的凤目,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凝固的灰烬。她看着姜宇,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收起你那套伪善的嘴脸。”
姜宇眉梢微动,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似乎对她此刻的反应极为感兴趣。
“我若是你,就不会说这种话。”孙尚香的目光像刀子,试图刮开他那副从容的面具,“一个只敢躲在暗处设伏,用阴谋诡计取胜的窃贼,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品头论足?”
她向前踏了一步,尽管身形摇晃,气势却不减分毫:“有胆量,就与我堂堂正正一战!让你的那两条走狗退下,你我单打独斗,生死无论!”
她这话,既是激将,也是最后的挣扎。她宁愿死在堂堂正正的对决里,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像个被拔了牙爪的困兽,任人观赏。
“单打独斗?”姜宇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两尊铁塔般的魔神。
典韦正用小指掏着耳朵,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嘟囔道:“主公,跟个娘们废话这么多干嘛,直接绑了带回去,让她给您洗马得了。”
许褚则闷哼一声,将那柄门板似的阔刃长刀往地上一插,“锵”的一声,刀身入地半尺,他双臂抱在胸前,虎目一瞪,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姜宇没有理会两个莽夫的言语,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孙尚香身上,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孙夫人,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内容却冰冷如铁,“我不是来和你比武的江湖客,我是来取荆州的。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更不是逞匹夫之勇的角斗场。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胜利。”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这才是为将者该做的事。至于过程是否光明正大,那是说书先生和腐儒们才在乎的东西。”
他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孙尚香引以为傲的武者信条上。她所坚守的“堂堂正正”,在他眼中,竟成了“小孩子过家家”和“匹夫之勇”。
孙尚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言语,打在这个男人身上,都如同泥牛入海,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他有一套完全不同于她的,属于他自己的,冷酷而现实的法则。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姜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孙夫人,闲话就说到这里吧。”他拄着青龙偃月刀,向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丈。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汗水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我再问你一遍,你来江陵,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孙尚香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平叛?城里的“匪寇”分明就是他的人。救援?她自己都成了阶下囚。
见她不语,姜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为了向你那位兄长,江东之主孙权,证明你的能力?还是为了替你的夫君,左将军刘备,守住这荆州基业?”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孙尚香心上最痛的地方。
“可惜,你失败了。”姜宇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不仅没能救下江陵,还把你从江东带来的三千精锐,折损在了这小小的虎牙滩。你猜,这个消息传回江东,传到你那位兄长耳中,他会如何看你?传到你那位夫君耳中,他又会如何想?”
孙尚香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敢想。她知道,兄长孙权本就对她领兵在外心存疑虑,此番大败,只会坐实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名声。而刘备……那个男人虽然表面仁厚,实则内心多疑,经此一役,他对自己,对整个江东孙氏的信任,怕是都要荡然无存了。
姜宇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这头骄傲的母老虎,心中最坚固的防线,已经开始崩塌。
“你看看你的士兵。”他微微侧身,用下巴指了指那些被缴了械,正被“尘风虎豹骑”看押起来的江东残兵。
那些士兵,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惊恐,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当他们的目光与孙尚香的目光接触时,又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从江东跟着你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荆州,为你冲锋陷阵,为你流血拼命。他们是你的袍泽,是你的兄弟。”姜宇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蛊惑,“现在,他们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孙尚香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姜宇的目光,变得深邃如夜空,“荆州,我要了。这片土地,从今天起,姓姜。”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仿佛他不是在宣告一个野心,而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未来。
“至于你,孙夫人,我给你一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你可以选择像一个真正的烈女那样,拔刀自刎,死在这里。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并把你的人头送回江东,让你成为一段悲壮的传说,一个……愚蠢的榜样。”
“第二……”他顿了顿,看着孙尚香那双因愤怒而再次燃起火焰的眸子,嘴角微微上翘,“你可以选择活下来。”
“活下来?”孙尚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冷笑一声,“活下来,做你的阶下囚,任你羞辱吗?我孙尚香,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跪?”姜宇摇了摇头,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怜悯,“孙夫人,你的眼界,太小了。”
他收回拄在地上的青龙偃月刀,单手提着,那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转身,遥望东方,那里,一轮红日正从群山之后喷薄而出,万丈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际。
“我欣赏强者,孙夫人,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女子之一。”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像你这样的猛虎,不应该死在这种无名山谷里,更不应该被所谓的夫家、所谓的兄长束缚住手脚。你的舞台,应该是整个天下。”
他缓缓转过身,晨光为他高大的身躯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神只。
“所以,我给你的选择是:活下来,跟着我。”
“跟着我,亲眼看看,我姜宇,究竟会开创一个怎样的时代。看看这个天下,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囚禁。但是,孙夫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天底下,又有哪个囚笼,有整个天下这么大呢?”
孙尚香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被羞辱,被囚禁,被当作战利品送给曹操……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向她发出这样一种……邀请?
这不是招降,更像是一种宣告。他不是在乞求她投降,而是在赐予她一个见证他霸业的机会。
那份狂妄,那份自信,那份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气魄,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深邃眼眸,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更恶毒的圈套,一个试图摧毁她意志的阴谋。可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在好奇,在渴望……
她想看看。
她真的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她心神激荡,天人交战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主公!”典韦大步走了过来,指着孙尚-香,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娘们刚才那一箭,差点射中您的脸!就这么放过她,太便宜了!依俺看,不如让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宇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不如让她什么?”孙尚香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她猛地捡起地上的佩刀,刀尖直指典韦,厉声喝道,“你这黑厮,想死吗!”
典韦被她一激,牛脾气也上来了,刚要发作,却见姜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典韦,退下。”
“主公……”
“我让你退下。”姜宇的声音冷了下来。
典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瞪了孙尚香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旁。
河谷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姜宇看着重新握住刀,浑身戒备的孙尚香,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头小母老虎,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他收敛心神,最后问道:“孙夫人,考虑得如何?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孙尚-香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姜宇,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黑甲骑兵,和自己那些垂头丧气的部下。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一股巨大的悲凉与不甘,涌上心头。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而决绝,像一朵在悬崖边上,迎着狂风绽放的血色玫瑰。
“好,我答应你。”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姜宇的眉毛扬了扬,似乎对她如此干脆的回答有些意外。
然而,孙尚香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可以跟你走,也可以看着你如何搅动这天下风云。”她将手中的佩刀,缓缓横在了自己那光洁如玉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瞬间在皮肤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看着姜宇,一双凤目之中,闪烁着疯狂而璀璨的光芒。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