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锐的呼哨,是孙尚香与她爱马之间最后的默契,是她身为驯兽者的骄傲,也是她身为败者的最后一道命令。
雪白的战马通灵,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绝境与决然。它那双温顺的眼眸瞬间被野性的赤红所取代,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嘶,竟是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狂乱地刨动,随即轰然落地,四蹄发力,如同一块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朝着许褚的后心狠狠撞去!
这一撞,凝聚了一匹顶级战马全部的冲势与重量,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疯狂。寻常武将若被撞实,不死也要落个筋骨尽断的下场。
正在与典韦对峙的许褚,感受到了背后那股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恶风。他甚至没有回头。
“吼!”
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从他那宽厚的胸膛中炸开。
电光石火之间,许褚猛地一个沉腰坐马,身形不退反进,竟是主动向后一靠!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扎根于大地深处的山岳,双肩后沉,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青筋如地龙般在古铜色的皮肤下暴起。
“砰!!!”
一声巨响,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匹神骏的白马,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许褚的背上。
然而,预想中人被撞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是那匹重达千斤的战马,在撞上许褚的瞬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鸣,仿佛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壁。它那前冲的巨大势头被硬生生遏止,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它的身体都为之扭曲。
许褚的身形,仅仅是向前踉跄了半步。
他缓缓转过身,一双虎目中满是凶戾之气。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那匹因剧痛而站立不稳的白马的马鬃,手臂发力,口中再次爆喝一声。
“起!”
在所有人骇然的注视下,那匹神骏的战马,竟被他单手提得前蹄离地,然后像扔一个破麻袋般,被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白马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摔在十步开外的河滩上,挣扎了几下,口鼻中溢出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就连狂暴如典韦,都停下了手中的双戟,咂了咂嘴,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这大个子,发起疯来,连畜生都不放过……”
孙尚香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她从小养大、视若亲人的爱马倒在血泊之中,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依仗,最后的骄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凤目,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高坡之上,姜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镜中,那个银甲染血的女子,身形依旧挺拔,却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她的士兵在溃败,她的战马在垂死,她自己被两头猛虎环伺,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倒下。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倔强,让她依旧站着,像一棵在雷电中被劈断,却仍不肯倒伏的松。
这是一种破碎的美,一种令人心折的刚烈。
郭嘉凑了过来,看着姜宇脸上的神情,轻声笑道:“主公,这小母老虎的爪牙,都被拔干净了。再不动手,可就要被典韦他们给吓破胆了。”
姜宇没有说话,只是将千里镜递还给亲卫。他知道,火候到了。再逼下去,这块上好的璞玉,就要碎了。
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能为他统领水师的江东虎女,而不是一个被磨平了棱角,眼神空洞的阶下囚。
“传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尘风虎豹骑”士兵的耳中。
“收兵。”
简单的两个字,让所有正在厮杀的黑甲骑兵,动作都是一顿。他们有些不解地看向高坡上的统帅,但军令如山,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兵器,控制着战马,缓缓向后退开,重新在道路两侧集结,阵型依旧森然。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战场上混乱的局势,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典韦和许褚也听到了命令,他们对视一眼,虽然眼中满是不尽兴的遗憾,却还是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只是将孙尚-香围在中间,像两尊门神,防止她逃跑或自尽。
姜宇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身下的黑色战马发出一声低嘶,迈开蹄子,不急不缓地,从高坡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冲锋,没有咆哮。
他就那样,一人,一骑,一刀,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缓缓地,驶入了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修罗场。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他麾下的士兵,还是那些幸存的江东兵卒,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骑着神骏的黑马,身披的银甲在晨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那把造型霸道的青龙偃月刀被他单手提着,刀尖在沾满鲜血的泥土上,划开一道笔直的痕迹。
他的出现,让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他才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角,其余的,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只是他舞台上的布景。
孙尚香抬起头,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她看着那个男人,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是他。
就是这个男人,用那副温和的笑容,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却布下了最阴狠毒辣的陷阱。他算准了她的性格,算准了她的路线,用五百骑兵,就将她三千精锐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刻,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那份从容,那份平静,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典韦和许褚见到姜宇过来,默默地向后退开几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姜宇在距离孙尚香三丈远的地方,勒住了马。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而是翻身下马,将沉重的青龙偃月刀拄在身侧,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遥遥相望。
一个,是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胜利者。
一个,是众叛亲离,身陷绝境的失败者。
姜宇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不甘,以及那藏在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看到了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乱发,看到了她紧紧抿着、因用力而有些发白的嘴唇,看到了她那握着刀鞘、指节泛白的手。
她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雌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却依旧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呵呵。”
一声轻笑,从姜宇的口中发出。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没有征服者的欲望,反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于欣赏的赞叹。
“我听闻,江东孙氏有女,名为尚香,不爱红妆爱武装,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的声音温和,像是在与一位故人闲聊家常。
“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那套做工精良的软甲,和那双即使在绝境中,也依旧锐利的凤目。
“孙夫人,你比传闻中,更要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