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曦倒下的那一刻,许羽柒没有靠近,也没有松懈。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具静止的躯体上,指尖微微一颤,银针已滑入掌心。
风从峡谷深处卷来,吹动她袖口残破的布条。她缓步上前,在距苏云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一手探向对方颈侧。脉搏极弱,几乎不可察,但呼吸并未断绝。
她冷笑一声,手中银针轻轻刺入人中穴。一滴血顺着嘴角渗出,苏云曦仍无反应。
“龟息蛊?”许羽柒低声自语,“倒是有点本事。”
她不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枚细小如尘的黑色虫形物,指尖微力一按,将其嵌入苏云曦后颈皮肤之下。那蛊虫瞬间隐没,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红痕。
“多活一会儿也好。”她站起身,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正好替我引些人进来。”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整齐,显然是成建制的骑兵正全速赶来。尘土在南口翻腾而起,映着午后的阳光,像一道移动的黄墙。
罗景驰从东侧岩壁暗处走出,低声道:“是威虎门的铁骑营,领头的是姜堰晨的亲卫统领——赵烈。”
许羽柒点头,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西侧崖壁一处隐蔽的石缝。那里嵌着一根青铜色的机关枢钮,表面刻着细密纹路,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
“开‘绯雾’。”她下令。
罗景驰应声而动,手掌贴上枢钮,缓缓转动。随着一声低沉的咔响,埋藏在谷底各处石缝中的毒囊接连爆裂,粉色薄雾自地面蒸腾而起,如同春日湖面升起的轻烟,随东南风缓缓扩散,笼罩整条出口通道。
许羽柒立于高岩之上,望着雾气蔓延,眼神冷静。
就在这时,地上那具“尸体”忽然动了。
苏云曦右手猛地撑地,整个人竟缓缓坐起,脸色惨白如纸,左胸伤口仍在渗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冷笑出声:“许锦佑,你以为这点毒就能困住我?”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符箓,咬破指尖,以血激活。符箓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护体光晕一闪而现。
“媚香楼早有解药。”她抬头盯着许羽柒,声音沙哑却带着讥讽,“你这点手段,也敢称算无遗策?”
许羽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她语气平静,“这毒,你们确实不怕。”
她抬手示意罗景驰,后者立刻调整枢钮角度,令毒雾浓度降低,呈现出柔和渐变之态,仿佛只是寻常迷瘴。
“但这雾……”许羽柒缓步走下悬石,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从来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话音落下,南口尘土飞扬,威虎门铁骑已冲至峡谷入口。为首将领赵烈高举长枪,怒吼道:“救下苏楼主!不得延误!”
全军毫无迟疑,策马疾驰,一头扎进弥漫的粉雾之中。
许羽柒站在坡上,双手负后,静静注视。
起初,骑兵们尚能前行,有人戴着特制面罩,显然早有防备。队伍秩序井然,甚至开始清理堵路的乱石,意图打通通道。
局势一度胶着。
她眸光一冷,忽然抬手,弹指射出一枚细针,精准击碎路旁一株枯藤根部的隐秘囊袋。刹那间,一股淡紫色花粉随风散开,与原有毒雾交融,形成新的气流漩涡。
那是“迷心兰”——一种仅对非媚香楼血脉生效的神经毒素。长期服用媚香楼特制药剂之人,体内自有抗性;而外来者吸入,则会在半柱香内神志错乱,七窍出血。
变化发生在瞬间。
一名骑兵突然狂笑不止,挥刀砍向身旁同袍,随即自己栽下马背,口鼻喷血。战马受惊嘶鸣,前蹄高扬,将骑手甩飞出去。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接连失控,或自相残杀,或抽搐坠地。
赵烈摘下面具,满脸震惊:“这是……专门针对我威虎门的毒!”
他话未说完,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从马上轰然跌落。
整支队伍陷入混乱,马匹横冲直撞,互相践踏。原本整齐的队列顷刻瓦解,哀嚎声此起彼伏。
苏云曦跪坐在地,亲眼目睹这一幕,脸色彻底变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突围的关键,而是诱饵。许羽柒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解毒,也不急于取她性命。她要的,是从她身上牵出更多敌人,然后一网打尽。
“你……”她抬头看向许羽柒,声音颤抖,“你早就计划好了?”
许羽柒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活着?”她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何放任你激活符箓?”
她伸手,轻轻拂过苏云曦颈侧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南岭毒藤的痕迹,不该这么浅。”她眯起眼,“真正的苏云曦,早在半个月前就被你替换了身份。你是她的影卫,对吧?”
苏云曦瞳孔骤缩,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
许羽柒收回手,站起身,对着罗景驰抬了抬下巴:“拖走,关进囚笼。别让她死,但也别让她太舒服。”
两名黑衣人迅速上前,架起苏云曦便往崖后走去。她挣扎了一下,终究无力反抗。
许羽柒重新站上高岩,俯视满地狼藉的战场。毒雾仍未散去,夹杂着血腥与腐草气息,在风中缓缓流动。
她抬起右手,掌心躺着一根主控银针,尾端连着极细丝线,通向崖壁深处的枢纽。只要她轻轻一扯,就能引爆剩余毒囊,彻底封锁峡谷。
但她没有动作。
远处,仍有零星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援军后续部队还在逼近。
她眯起眼,指尖摩挲着针身。
就在这时,被拖行中的苏云曦忽然扭过头,望向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许羽柒皱眉,正欲细看,却见那人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身体剧烈抽搐,随后软了下去。
黑衣人顿住脚步,探了探鼻息,回头道:“楼主,她昏过去了。”
许羽柒沉默片刻,挥手示意继续押送。
她转回身,目光再次投向南口方向。尘土依旧翻涌,但速度明显放缓。显然前方溃兵的惨状已经传回,敌军开始犹豫是否继续前进。
她嘴角微扬,刚要开口下令调整阵型,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风向变了。
原本稳定的东南风,此刻竟出现短暂逆流,带动毒雾向内回卷,直扑西侧高地。
她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不对——这种风向突变,绝非自然现象。
几乎是同时,崖壁缝隙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机关反噬。
她猛然转身,望向那根青铜枢钮——表面纹路正在缓慢扭曲,像是被人从另一端强行逆转。
“有人在干扰主控!”她厉声喝道。
罗景驰脸色一变,立即扑向机关点。可还未靠近,一道黑影自岩缝中暴起,手持短刃直刺他后心!
许羽柒反应极快,银针脱手而出,贯穿那黑影手腕。刺客闷哼一声,短刃落地,却被另一人接住,顺势扑向枢钮。
两人都穿着祥鹤楼外围弟子服饰,但动作狠辣,招式分明是威虎门死士路数。
“混进来了!”罗景驰怒吼,拔剑迎敌。
许羽柒站在高处,目光冰冷。她看着那两人拼死争夺机关控制权,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微微震颤的主针。
毒阵即将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