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雾气渐散,许羽柒指尖一捻,那滴坠落的血珠已干在枯叶边缘。她抬步前行,罗景驰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像踏在棉花上。
“青龙峡的伏兵撤了。”罗景驰低声说,“但威虎门封锁消息的动作太急,反而漏了口风——他们连夜调了两队巡哨往北岭西坡。”
许羽柒没回头,只将袖中一枚薄如蝉翼的银箔取出,对着晨光略一展看。上面刻着细密纹路,是昨夜从冰镜残片里拓下的声纹印痕,录的是苏云曦亲口说出的密语:“火种已埋,只待东风。”
“东风不必等。”她收回银箔,塞入一个空心玉簪底部,“把这东西,放进献给长老的千年灵芝礼盒夹层里。外面裹三层油纸,再用蜡封死。”
罗景驰接过玉簪,眉头微皱:“寿宴上百官齐聚,若当场放出这段话……正派与媚香楼便是彻底撕破脸。”
“就是要撕。”她唇角微扬,“那位长老最恨背叛二字,当年亲手逐出师门的弟子,就因私通外敌被他一剑穿心。如今苏云曦做的事,比那弟子狠十倍。”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他可以犹豫,可以拖延,但他压不住怒。”
半日后,正派大殿张灯结彩。长老六十大寿,各门派皆遣人来贺。红绸高挂,铜炉焚香,礼台之上堆满奇珍异宝。那株千年灵芝置于紫檀托盘中央,通体泛着玉色光泽,菌盖如云纹叠起,确是罕见灵物。
许羽柒换了一身素青长裙,发髻低挽,立于殿角不起眼处。她手中握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另一端隐没在梁柱缝隙中,连着礼盒内的机关引针。
酒过三巡,祝词纷至。一名执事捧起灵芝,正要当众颂其来历,许羽柒指腹轻轻一推,银线微颤。
“轰”地一声轻响,礼盒自内炸开。灵芝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一片银箔随热浪展开,在空中悬停片刻,竟浮现出一道扭曲却清晰的人影——正是苏云曦,立于密室之中,声音穿透喧嚣:
“威虎门答应我,只要姜家掌权,祥鹤楼的地契归我一半,剩下的人……一个不留。”
全场死寂。
人影消散,余音仍在回荡。宾客纷纷变色,目光齐刷刷投向主位上的长老。
老人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他缓缓站起,手扶案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殿内烛火晃动,映得他眉骨投下深重阴影。
“荒谬!”他终于开口,声如裂帛,“此等伪造影像,妄图离间正派与盟友,居心何其歹毒!”
许羽柒依旧站在角落,没有争辩,也没有上前。她只是轻轻将银线收回袖中,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风吹帘动。
有人附和长老:“确有可能是伪作!”
也有人低声议论:“可那声音……分明就是苏楼主的语调……”
长老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封存证物!彻查来源!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说完,他拂袖转身,袍角带翻一只茶盏,碎瓷溅落阶前。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僵直,脚步却比平日快了三分。
罗景驰悄然靠近许羽柒:“他不信?”
“他信。”她摇头,“所以他才走。”
她望着长老消失的方向,眸光沉静,“这种人,宁可错杀十个无辜,也不愿放过一个隐患。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疑影,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匆匆穿过人群,直奔偏厅而去。许羽柒眼神一凝:“那是长老贴身书童,每夜为他研墨铺纸。”
“你猜他现在去哪?”罗景驰问。
“书房。”她轻声道,“今晚,他会把那段话反复听三遍以上。然后开始想——如果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她转身离殿,步伐不疾不徐。出了大门,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已在巷口等候。
车内早已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裳。她褪下外裙,换上黑袍,取下发簪,将里面藏着的银箔重新收进袖袋。
“接下来呢?”罗景驰坐上车辕。
“等。”她说,“等他坐不住。”
三更天,正派执法堂后院一片寂静。长老书房灯火未熄,窗纸上人影来回踱步。案头摊开着一份地图,正是青龙峡周边地形。他手中捏着一页密报,上面写着:“丙七号补给线昨夜遭劫,损失药材三百担。”
他盯着“药材”二字,久久不动。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叩响。
“进来。”他沉声说。
一名亲信弟子低头入内:“师尊,方才收到线报,有人在城南药栈发现一批‘九转幻梦散’的空箱,箱底烙印显示,出自媚香楼东库。”
长老瞳孔微缩。
那是一种禁药,能致幻生疯,历来严禁流通。若出现在市面上,必是大事。
“可查到去向?”
“尚未。但……”弟子迟疑了一下,“有人传言,三日后,会有大批货物经青龙峡北口转运。”
长老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次日清晨,许羽柒正在祥鹤楼密室查看各地布防图。墙上挂着一幅巨幅山川图,数十枚小旗插在不同位置,代表耳目与暗桩。
罗景驰推门而入,带来一张字条。
她接过一看,嘴角缓缓扬起。
字条上只有五个字:**查青龙峡否?**
“果真动了心思。”她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不敢明面调兵,又怕错失良机,只能偷偷派人去查。”
“要不要放点风声,再推一把?”
许羽柒沉吟片刻,从匣中取出一支特制银针,针尾缠着极细的丝线。她将丝线另一端接入墙角一个铜铃机关,低声吩咐:“让咱们埋在执法堂外的‘夜听’再响一次。这次,内容改一下。”
“改什么?”
“就说——”她缓缓道,“苏云曦将在三日后亲自押运第二批药,走青龙峡北口,辰时出发,不走官道,绕老鹰嘴崖。”
罗景驰一怔:“她根本不会去。”
“可他知道吗?”许羽柒冷笑,“一个快要做出决定的人,最怕的就是错过关键情报。他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只要风再大一点,就会跳下去。”
当天傍晚,执法堂值夜弟子惊觉墙外铜铃无故轻震。他凑近一听,铃中竟传出断续人声:
“……货已备齐……楼主亲往……避巡查……老鹰嘴……”
他吓得险些跌倒,连忙上报。
书房内,长老听完禀报,闭目良久。终于睁开眼,对身边心腹下令:“拟一道密令,调轻骑营一部,暂借‘巡查边境’名义,于两日后潜伏青龙峡北口附近高地,不得现身,只准监视。”
心腹迟疑:“若遇冲突,如何应对?”
“……”长老停顿数息,才缓缓吐出一句,“视情处置。”
命令传出后,他独自留在书房,站在窗前望着月色,久久未动。
而在祥鹤楼密室内,许羽柒正倚窗而立,手中银针缠绕着一线蛛丝,那丝线延伸至墙洞,连接着远处传信机关。
窗外风声掠檐,她忽而轻笑一声。
“老东西,你终于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