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远去,杀意却如这江南的阴雨,浸染开来,萦绕不散。
徐小栓在客栈房中静坐,窗外雨声绵密,敲打着瓦片与河面,也敲打在他心头。那画舫主人的一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渐平息,却预示着水下潜藏的暗流。
他并未急于行动。敌暗我明,且对方在此地盘踞深厚,贸然探查只会打草惊蛇。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是夜,雨势稍疾。
徐小栓换了身深色衣物,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他并未直接去寻那画舫,而是如同鬼魅般,在菱州城错综复杂的河道、巷弄间穿梭,感知着这座城镇的“呼吸”,探寻着那无形“秩序”的脉络,同时,更加专注地捕捉着“听雨轩”节点那飘渺的感应。
雨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的身法在雨夜中施展到极致,踏水无痕,过巷无声,唯有偶尔从檐角滴落的雨珠,映出他一闪而逝的残影。
几个时辰过去,他对菱州城的布局与气机流转有了更深的了解。那股“束缚”般的秩序感,源头似乎指向城中央一片占地极广、守卫森严的庄园——林府。林家,乃是菱州乃至整个镜湖区域势力最大的世家,盘踞此地已逾百年,树大根深,与朝廷、江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听雨轩”的感应,依旧飘忽,但似乎与镜湖的某处水域,以及这满城的雨意,关联更深。
就在他潜行至一条靠近林府后巷的僻静河道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十余道黑影,如同从雨水中凝结而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四周的屋顶、墙头、甚至水面的乌篷船上,将他所有退路封死!这些人黑衣蒙面,手持分水刺、短刃等利于近身水战的兵器,眼神冰冷,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是专业的杀手或私兵。
他们身上,散发着与白日那画舫护卫同源的气息,只是更加阴冷,更加决绝。
没有警告,没有对话。
为首者一个手势,所有黑衣人同时发动攻击!他们配合默契,身形在雨幕中穿梭如鱼,攻势如水银泻地,从各个刁钻角度袭向徐小栓周身要害!劲气撕裂雨丝,带起凌厉的尖啸!
徐小栓眼神一冷。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或者说,对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现身。
他并未慌乱,甚至没有动用薪火之力。面对这些最多是指玄境的围攻者,他身形如柳絮般在密集的攻势中飘摇,双手或指或掌,在方寸之间腾挪格挡。
噗!噗!噗!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点在对手的破绽之上,或是兵器受力最薄弱之处,或是真气运转的节点。黑衣人只觉手腕剧痛,兵器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或是体内真气一滞,攻势瞬间瓦解。
不过眨眼之间,十余名黑衣人已倒下一大半,皆是被点了穴道,或震伤了经脉,瘫软在雨水之中,失去了战斗力。
剩余几人见势不妙,发出尖锐的唿哨,身形暴退,试图融入雨夜逃走。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一个平淡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黑衣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一道月白身影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正是白日画舫上那俊雅男子!
他依旧身着月白长袍,手持一柄合拢的油纸伞,伞尖滴着雨水,缓步走来。他目光扫过地上瘫倒的黑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最终落在徐小栓身上。
“好身手。怪不得赫连武威那废物会在你手上吃亏。”男子语气依旧温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再无白日的掩饰,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将周围的雨丝都冻结了一般,“北凉徐小栓,持灯人……你不该来江南。”
徐小栓看着他,感受着对方身上那如山似岳般沉重的气息,以及那股与江南水乡完美融合、却又格格不入的冰冷秩序之力,缓缓道:“阁下便是此地的主人?林家的人?”
“林忘忧。”男子报出名字,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林家当代家主。也是……负责清理江南‘冗余’的人。”
“冗余?”徐小栓皱眉。
“一切不受掌控的变数,影响江南稳定与‘净池’计划的存在,皆为冗余。”林忘忧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而你,持灯人,便是最大的冗余之一。”
他手中的油纸伞,缓缓抬起,伞尖对准了徐小栓。
“此地雨密,正好葬你。”
话音落下,他并未移动,但那柄油纸伞却仿佛活了过来!伞面未开,却有无形剑气自伞尖迸发,化作漫天细密的雨丝剑意,笼罩了整条巷道!每一滴雨水,在此刻都化作了锋锐无匹的剑尖,带着冻结血液、撕裂神魂的寒意,向着徐小栓攒射而来!
剑意化雨!而且是借用了这天地间真实的雨势!
这林忘忧对意境的掌控,已到了借天地之势的可怕地步!
徐小栓瞳孔微缩,不敢怠慢。对方绝对是天象境中的顶尖高手,其实力恐怕还在赫连武威之上!
他并指如剑,眉心灵焰跳动,四色薪火流转,一道凝练的、蕴含着文明秩序与生命活力的剑气透指而出,并非硬撼那漫天雨剑,而是如同灵蛇般在密集的雨剑缝隙中穿梭,直刺林忘忧持伞的手腕!
以点破面!攻其必救!
林忘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徐小栓在如此攻势下还能如此冷静地反击。他手腕微转,伞尖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点向徐小栓的剑气。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交击的声响在雨夜中荡开!
两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碰撞,迸发出的无形气劲将周围数丈内的雨水瞬间蒸发一空!地面青石板寸寸龟裂!
两人身形同时一晃。
徐小栓只觉指尖传来一股阴寒彻骨、却又带着某种吞噬之意的剑气,沿着经脉逆袭而上,试图冻结他的真气与生机!他立刻催动薪火,尤其是那翠意生命之火与文华白光,才将那阴寒剑气驱散化解。
而林忘忧也感觉到伞尖传来一股灼热、厚重、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力量,震得他手腕微微发麻,那力量中蕴含的秩序之意,竟隐隐与他所修的“冰冷秩序”产生冲突。
“有意思的灯火。”林忘忧眼中兴趣更浓,但杀意也更盛,“可惜,终究是异数,当诛。”
他手中油纸伞,终于“唰”地一声,张了开来。
伞面并非寻常油纸,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白色丝绸,上面以淡墨绘着江南烟雨图,此刻在真气的灌注下,图画仿佛活了过来,烟雨迷蒙,笼罩四方。
“领域——水墨江山!”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以他为中心,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幻!巷道、河水、民居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水墨天地!天空灰蒙,细雨如墨,脚下是渲染开的水波,远处是淡淡的远山轮廓。
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秩序之力降临,将徐小栓牢牢锁定在这片水墨领域之中!在这里,林忘忧便是执笔的画家,掌控一切规则!
徐小栓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片领域的压制,眉心灵焰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