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琨站在河阳北城城楼,晨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照亮了城头新树起的昭义旌旗。脚下是尚未清理完毕的战斗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一夜之间,这座控扼黄河渡口、俯瞰东都洛阳的战略重镇,已然易主。
王琨深知,夺取城池仅仅是第一步,守住它才是真正的挑战。他立即下达一连串命令,展现出其作为宿将的沉稳与干练:
肃清残敌:命令“虎贲”营分率各部,逐坊逐巷清剿刘经残部,迅速扑灭零星的抵抗。对投降的河阳守军,立即缴械,集中看管,甄别军官与士卒,严防空虚。
控制要地:迅速派兵接管府库、武备库、粮仓及四门防务,尤其是南门及面对黄河渡口的码头,严防李罕之反扑或朱温军队渡河来袭。
安抚民心:出榜安民,宣布河阳已归昭义节度使李留后治下,申明军纪,严禁士卒抢掠、骚扰百姓。同时,将部分缴获的粮米分发给受战火波及的贫民,以稳人心。
加固城防:立即组织降军和城内民夫,抢修被战火损坏的城墙和防御设施,将缴获的守城器械部署到位,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疯狂反扑。
王琨的亲信校尉带着夺取河阳的捷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潞州。信使一路换马不换人,将这场关键胜利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决策中心。
砺锋堂内,李铁崖接到王琨的捷报,纵然沉稳如他,此刻也不禁击节叫好!“好!王琨果不负某望!河阳一下,我昭义南门无忧矣!” 但他兴奋之色很快收敛,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然,此刻方是真正危急存亡之秋!朱温绝难坐视!”
冯渊立刻进言:“将军明鉴!河阳乃中原咽喉,朱温志在必得。其闻讯,必暴怒来攻!当下有四件大事需立即决断:一,河阳防务,王将军兵力单薄,需即刻增援!二,怀州、泽州方向需加强戒备,以防朱温偏师迂回。三,需速派能员,稳定河阳政务,征收赋税,安抚大族。四,需遣使赴汴州,或设法拖延朱温进军速度,哪怕只争得数日时间亦是好的!”
“先生所言极是!”李铁崖毫不犹豫,“传令!一,命赵横即刻率潞州留守精锐两千,星夜驰援河阳,归王琨节制!二,命泽州、怀州守军进入最高战备,多布疑兵,广插旌旗,严防敌军渗透偷袭!三,着韩老即刻选派干练文官,携府库钱帛,速赴河阳,协助王琨安抚地方,筹措军需!四,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赴汴州,见机行事,即便不能劝和,也要探听朱温虚实,拖延时日!”
与此同时,退守渑池的李罕之,得知河阳城一夜之间竟被王琨轻取,气得当场吐血三升,暴跳如雷,斩杀了好几个前来报信的士卒。“李铁崖!王琨!安敢如此欺我!某誓报此仇!” 他欲点兵再攻河阳,但麾下士卒久战疲敝,伤亡惨重,粮草不继,已无再战之力。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边舔舐伤口,一边咬牙切齿地写信向汴州的朱温控诉李铁崖的“背信弃义”,企图借朱温之力报仇雪恨。
河阳易主的消息传到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府内,朱温的反应远比李罕之更加恐怖。他先是愣住,随即一把掀翻了整个案几,文书笔墨散落一地,咆哮声震动了整个节堂:“李——铁——崖!你这潞州田舍奴!安敢窃我河阳!!”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某心头之恨!”
谋士谢瞳、李振等人连忙劝慰,但盛怒之下的朱温几乎听不进任何劝谏。他厉声下令:“葛从周!命你即刻点齐两万精兵,给某踏平河阳,生擒李铁崖、王琨!某要亲自将他们剥皮萱草!” 葛从周领命,立即出府调兵遣将。宣武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目标直指刚刚易主的河阳。
河阳城内,王琨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斥候不断回报,汴州方向尘头大起,宣武大军正在集结。他知道,真正的恶战即将开始。他一面加紧整饬防务,加固城防,一面将城中所有粮草物资集中控制,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同时,他再次派出快马,向潞州急报军情,请求更多支援。
潞州方面,李铁崖深知河阳绝不能丢。他几乎掏空了家底,命令韩德让想尽一切办法向前线输送兵员、粮秣和守城器械。整个昭义三州,都进入了临战状态,资源全力向南倾斜。
河阳,这座刚刚平静下来的城池,再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王琨站在城头,望着南方烟尘起处,知道决定昭义命运的一场大战,即将在这黄河之畔展开。
朱温的反应速度超出了李铁崖的预料。在葛从周的严厉督帅下,两万宣武精锐并未多做休整,便如同滚滚铁流,直扑河阳。先锋骑兵数日内便抵达黄河南岸,开始征集船只,强渡黄河。河阳攻防战,骤然爆发。
宣武军甫一渡河,便展现出其百战精锐的强悍战斗力。他们不顾伤亡,在箭雨和擂石的打击下,悍勇登岸,迅速清理了河滩的障碍,建立了稳固的桥头堡。随后,大队步兵和攻城器械源源不断渡过黄河,将河阳城团围住。
葛从周用兵老辣,并不急于立刻发动总攻。他首先派兵扫清了河阳城外围的所有据点,彻底孤立城池。然后,驱使大量俘获的民夫,在城外挖掘壕沟,修筑土山,建造比城墙还高的箭楼,并将带来的重型抛石机(梢炮)部署到位,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试图摧毁守军的抵抗意志。
王琨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沉着应对。他利用河阳城坚固的防御体系,指挥守军顽强抵抗。昭义军,特别是“虎贲”营的老兵,作战极其勇悍,多次击退宣武军的攀城进攻。然而,双方兵力、装备和后勤补给差距悬殊。在宣武军持续不断的猛攻下,河阳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伤亡日渐增加,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形势日趋危急。
就在河阳城最艰难的时刻,赵横率领的两千潞州援军,历经艰苦跋涉,终于突破宣武游骑的拦截,成功冲入河阳城内。这支生力军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王琨立即将援军投入防御,重点加强破损城墙段的守备。
同时,潞州文官团队也抵达河阳,他们迅速开展工作,稳定物价,安抚民心,动员城内青壮协助守城,运输物资,抢救伤员,有效保障了后勤,让王琨可以专注于军事指挥。
葛从周见强攻效果不佳,且伤亡不小,改变策略,采用围困辅以重点爆破的战术。他集中所有梢炮,日夜不停地轰击一段已经破损严重的城墙。同时,派工兵挖掘地道,试图炸塌城墙。
王琨识破其计,一方面组织人手冒着石雨抢修城墙,另一方面,命令士卒在城内挖掘深壕,监听地下动静,并准备好柴草、火油,一旦发现地道,便灌入烟熏火燎。双方在城墙上下、地面地下展开了惨烈的搏杀。战斗最激烈时,宣武军一度炸开一段城墙,蜂拥而入。王琨亲率“虎贲”营死战,用血肉之躯堵住缺口,双方在缺口处反复拉锯,尸体堆积如山,最终才将敌军击退。
连续月余的猛攻,河阳城依旧屹立不倒,但守军已疲惫不堪,箭尽粮绝的危机开始浮现。王琨多次派人向潞州求援,但通往北方的道路被宣武军严密封锁,援兵和物资难以运入。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转机意外地出现了。朱温东线战事吃紧,与朱瑄、时溥的争夺进入关键阶段,急需兵力。同时,北方的李克用见朱温大军顿兵河阳城下,后方空虚,开始调兵遣将,在邢、洺方向施加压力,威胁宣武军的侧翼。朱温面临两线作战的风险,不得不考虑从河阳前线抽调兵力。
葛从周接到朱温密令,要求其尽快解决河阳战事,若短期难以攻克,则需考虑解围,回师应对东线及北方威胁。葛从周虽心有不甘,但军令难违。他发起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总攻,动用了全部预备队,攻势如潮。河阳守军拼死抵抗,城墙多处告急,王琨、赵横皆亲自上阵搏杀,身负创伤,形势岌岌可危。
然而,昭义军守城的意志超乎想象的顽强。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再次挫败了宣武军的进攻。葛从周见守军抵抗依然坚决,己方士卒疲惫,伤亡惨重,加之军令催促,知事不可为,长叹一声,下令撤围。
宣武大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河阳城和城下数不清的尸体。城墙残破,烟火未熄,守军伤亡过半,幸存者个个带伤,筋疲力尽。王琨扶着崩裂的垛口,望着退去的敌军,心中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他知道,这场惨胜,是用无数昭义儿郎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而且,朱温绝不会善罢甘休。
河阳,暂时守住了。但昭义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急需休整和补充。而南方的威胁,只是暂时解除,远未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