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北岸的密林深处,黎明前的寒意刺骨。王琨身披铁甲,伫立在古松之下,凝重的目光穿透薄雾,牢牢锁定着南岸怀州城那模糊而沉默的轮廓。他身后,两千余精锐如同蛰伏的狼群,无声无息,只有冰冷的甲叶偶尔在移动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他在等待东南方向那注定要响起的、宣告河阳内乱全面爆发的厮杀声,那将是他挥师南下的号令。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东南方向,河阳城所在的地平线上,并未传来预想中的号炮,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如滚雷般持续不断的轰鸣,那是成千上万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其间夹杂着隐约可闻、却令人心悸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声!
几乎同时,派往河阳方向的斥候飞马奔回,马蹄踏碎寂静,带来确凿的消息:“将军!打起来了!李罕之全军出动,猛攻河阳东门!刘经的守军正在拼死抵抗,城头矢石如雨,杀声震天!”
王琨眼中精光暴涨,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低沉而有力地喝道:“时机已至!传令!前锋营,立刻架设浮桥,强渡沁水!‘虎贲’营紧随其后,目标怀州北门,全速前进!”
蛰伏的军队瞬间苏醒,如同紧绷的弓弦骤然释放。早已准备就绪的简易浮桥组件被迅速推入冰冷湍急的河水,士卒们冒着对岸可能射来的冷箭,奋力拼接、固定。对岸怀州城头,火把明显增多,人影慌乱跑动,警锣声急促响起,显然也被东南方向的巨大动静惊动。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被主战场牢牢吸引,对北岸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及其渡河行动,反应显得迟滞而混乱。
“快!再快!”王琨亲临河岸,低声催促。第一批敢死队已跃上摇晃的浮桥,冲向对岸。幸运的是,怀州守军兵力本就不足,又值人心惶惶之际,未能组织起有效的半渡而击。昭义前锋顺利登岸,迅速抢占滩头,建立防线,掩护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渡河。
王琨踏过浮桥,踏上南岸土地,毫不迟疑,立即下令全军向数里外的怀州城发起突击!此刻,怀州城已四门紧闭,城头守军慌乱地射下零星的箭矢,抵抗意志明显不强。
“架云梯!弓箭手压制城头!‘虎贲’营,随某破门!”王琨怒吼,身先士卒。战斗瞬间爆发。昭义军士卒顶着盾牌,冒着并不密集的箭雨,将简陋的云梯靠上城墙,悍勇攀爬。城头守军勉强推下滚木礌石,惨叫声响起,但抵抗显得有气无力。
怀州守军的抵抗远比预想中脆弱。城内显然已军心涣散,指挥失灵。更关键的是,城内潜伏的“风眼”细作趁机发动!北门附近突然火起,浓烟滚滚,引发一片惊呼和混乱。数名细作混在守军之中,趁机高声散布谣言:“河阳城破啦!刘节度使败了!李罕之的大军马上杀到怀州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守军士气顷刻间土崩瓦解。
王琨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亲率“虎贲”营重甲步兵,冒着门楼上零星落下的攻击,用巨大的撞木,对准北门发起一次又一次雷霆般的撞击。“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城门在狂暴的力量下呻吟、扭曲。
“轰——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北门厚重的门闩终于断裂,城门洞开!王琨一马当先,舞刀杀入城内:“跪地弃械者生!负隅顽抗者死!”
主将破门,昭义军士气如虹,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城中。怀州守军大部分早已丧失斗志,见状纷纷丢弃兵器,跪地请降。仅有少数刘经的死党仍在顽抗,但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昭义精锐淹没。战斗从黎明开始,至日上三竿时分,城内主要抵抗便已基本平息。怀州刺使文官在府衙内被擒,守将率少量残兵退守牙城(内城),企图做最后挣扎。
王琨立即下令肃清残敌,安抚百姓,控制府库,并派出快马,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向潞州报捷。他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必须尽快彻底掌控局面,以应对可能来自河阳或汴州的迅猛反扑。他派兵包围牙城,同时出榜安民,宣布怀州暂由昭义军接管,严令士卒不得扰民,并开仓放粮,部分犒赏军队,部分赈济受战火惊扰的百姓,迅速稳定城内秩序。
潞州砺锋堂,李铁崖与冯渊、韩德让正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南线的消息。当王琨的报捷快马带着一身尘土冲入节度使府时,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好!王琨不负重托!”李铁崖一把夺过军报,快速浏览,独臂因激动微微颤抖,随即放声大笑,声震屋瓦,“怀州已下!我军南下之谋,首战功成!”
冯渊接过战报细看,捻须微笑,眼中却带着深思:“恭喜将军!王将军此役,时机拿捏精准,进攻迅猛果决,城内策应亦恰到好处,故能速克坚城。然,此刻远非庆功之时。怀州虽得,然孤悬于南,河阳战乱未止,朱温虎视在侧,局势依然危如累卵。”
“先生所言极是!”李铁崖收敛笑容,目光恢复锐利,“怀州新附,人心未定,需得力大将坐镇,稳固形势,应对变局。” 他略一沉吟,决断道:“传令!擢王琨暂领怀州镇守使职,权知怀州刺史事,总揽怀州军政全权!责令其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彻底肃清牙城残敌,巩固城防,安抚士民,将怀州牢牢控于我手!所需粮秣军械,由泽州、潞州星夜调拨,不得有误!”
这道命令意味深长。“暂领”、“权知”二字,既赋予了王琨临机决断的全权,应对复杂局面,又明确了此乃临时兼管,并非正式任命,为后续人事安排留下了回旋余地,也避免了过早刺激周边势力。
他走到巨幅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怀州之上:“怀州一下,我昭义南境纵深大增,进退有据。更可借此城粮秣资财,稍解我军燃眉之急。王琨,此役当记首功!”
怀州易主的消息,以比昭义快马更快的速度,被紧急呈送至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府。
节堂之上,朱温正与麾下文武商议东线战事,闻听急报,先是愕然,随即暴怒,一脚踹翻身前案几,杯盏碎裂一地,咆哮道:“李铁崖!你这潞州田舍奴!安敢如此!竟敢趁某不备,窃取怀州?!!”(注:在朱温视角,河洛之地皆其禁脔)
谋士谢瞳急忙劝道:“主公息怒!李铁崖狡诈,明助李罕之,暗取怀州,行声东击西之诡计!如今怀州已失,河阳内乱,局势恐生大变!”
大将葛从周怒发冲冠,出列请战:“主公!末将愿亲提一军,北上收复怀州,必斩李铁崖首级献于帐下!”
另一谋士李振相对冷静,进言道:“葛将军勇武可嘉!然,怀州虽失,河阳方为根本。现今刘经、李罕之正死斗,两败俱伤之际,我军若贸然北上,恐逼其二人罢兵联手,或使李铁崖坐收渔翁之利。眼下,兖、郓战事正值紧要关头,不若暂观其变,待河阳局势明朗,再以雷霆之势收拾残局不迟。”
朱温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闪烁,权衡利弊。他深知李振所言有理,但李铁崖在他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让他怒火中烧。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道:“传令!怀州(注:宣武辖境)周边诸军,即刻进入临战态势,给某死死盯住李铁崖的动向!多派细作,潜入河阳、怀州,散布流言,制造混乱,绝不能让李铁崖安稳了!待老子解决了朱瑄、时溥,定要亲提大军,将这独臂贼碾为齑粉!”
怀州陷落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迅速扩散。河阳城下的李罕之闻讯,先是震惊,随即破口大骂李铁崖背信弃义,狡诈无耻,但此刻他与刘经鏖战正酣,根本无法分身北顾,只得将这口恶气强行咽下,将全部怒火倾泻在河阳城头。而河阳城内的刘经,得知北面屏障已失,退路堪忧,更是雪上加霜,军心士气遭受致命打击。
怀州城内,王琨接到了李铁崖的任命。他对“暂领”、“权知”的深意心领神会,这是信任,更是重托和考验。他毫不懈怠,立即整编降军,加固城防,广布斥候,严密监控四方动向。他知道,夺取怀州只是开始,真正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酝酿。昭义军的南方战线,向前猛进一步的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了更广阔的战略棋盘上,成为了各方瞩目的焦点。李铁崖的霸业之路,在怀州城头的硝烟中,踏上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