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暑气,在丰饶之力的影响下,少了几分酷烈,多了几分草木滋长的润泽。
自中原大地全部地区饥荒问题被解决;南直隶、浙江、广州等江南士绅豪族盘踞之地被一一梳理,或臣服于新政,或化为警示后世的造物,云茹的脚步并未停歇。
她如同一位耐心的园丁,清理着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枯枝败叶,同时播下新生的种子。
这一日,她的身影出现在了福建漳州府。此地士绅与海商勾结,利用海禁政策牟取暴利,对内陆则兼并土地,压迫佃农,情况更为复杂。
云茹一现身,并未立刻展露雷霆手段,而是如寻常过客,行走于市井之间,感知着此地的民生百态。
几乎在她踏入福建的同时,远在泉州安平镇的郑府深处,一封密报便由快船送达了郑芝龙的手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郑芝龙仔细阅毕密信上关于云茹在漳州如何轻描淡写地让一家试图联合官府对抗清丈田亩的豪绅家主全身长满花朵的描述后。
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复杂神情。他放下信纸,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终于……还是来到福建了。”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忧。
对于这位横空出世的“丰饶仙师”,郑芝龙早已不是道听途说。他的海上帝国拥有四通八达的情报网络。
从云茹最初在挥手覆灭又复活二十万官军开始,后来承天门逼迫崇祯皇帝、李自成归顺、张献忠化作荆棘、点化紫禁城瑞兽,再到近期支持洪承畴在辽东摧枯拉朽般犁庭扫穴……
这一桩桩、一件件惊世骇俗之事,都如同重磅砝码,一次次地砸在郑芝龙的心头,让他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惊疑不定,再到如今的深深忌惮与不得不正视。
此前云茹在江南活动,整顿苏杭士绅,他虽然密切关注,甚至暗中与一些受冲击的海商盟友互通消息,但却始终严令部下按兵不动,不得有任何形式的主动接触或试探。
江南水网纵横,士林势力盘根错节,并非他郑家势力核心范围,贸然卷入,福祸难料,极可能引火烧身。他选择了观望,如同经验丰富的海狼,在迷雾中谨慎地判断着风向。
但福建不同!这里是他的老巢,是他郑家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的海上王国。
漳泉沿海的每一处港湾、每一股势力,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仙师亲临,处理完漳州之事,下一步极有可能便是整顿沿海,甚至触及他郑家的核心利益。
“父亲,仙师已至漳州,我们是否……”侍立一旁的郑成功忍不住开口,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忧虑和急切。
他不仅细读过云茹颁布的《新世三约》,更深深为之阐述的利他、普惠等核心理念所触动。
无论是纲领中“均田亩、废贱籍”的具体举措,还是那超越条文、旨在使万物众生各得其所的宏大愿景,都令他心驰神往。
然而,他也深知自家势力在海上崛起与扩张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强横霸道、弱肉强食的旧手段,与仙师所倡导的丰饶之光恐有云泥之别,这使他内心不免生出几分难以企及之感。
郑芝龙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
“森儿,沉住气。仙师行事,看似雷霆万钧,实则章法有序。她在漳州动手,是敲山震虎,也是给福建的魑魅魍魉立规矩。此刻,我们不宜主动凑上去,那显得心虚,也落了下乘。”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中隐约可见的海港轮廓:
“我们要等,等她处理完那些不开眼的土财主,展现出足以掌控福建陆上秩序的能力后,再以地主之谊,堂堂正正地发出邀请。
这样,才显得我们郑家,是这闽海真正的主人,是有资格与她对话的一方诸侯,而非惶惶不可终日的待宰羔羊。”
数日后,福建士绅反抗的余波迅速平息。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那匪夷所思的惩戒手段面前,任何侥幸心理都显得可笑。
福建官场和残余的士绅势力噤若寒蝉,新政推行官的队伍开始进入各州县,秩序重建的速度远超预期。
消息传来,郑芝龙知道,时机到了。
他亲自修书一封,用语极为恭敬,先盛赞云茹普惠中原、涤荡江南之无上功德,继而表示闻听仙师驾临闽海,身为镇守福建的总兵官,深感荣幸,特于安平镇备下薄酒粗茶,恳请仙师拨冗光临,一则略尽地主之谊,二则请教海疆安民之策。信中只字未提归附,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这封信由他的一名心腹族弟,带着一小队精锐亲随,快马加鞭送往漳州。
在漳州府衙后院,临时静室内。
整个大明的饥馑与士绅痼疾,在云茹接连施展的普惠恩泽与雷霆手段下,已基本解决,新的生机正在蒸蒸日上。
但这几日,一种更深远的思虑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她作为曾蒙受药师恩泽、重生于此世的行者,对祂广施恩泽却又往往放任自流的作风有着深切的认知。
其结果便是,许多受赐福的文明要么因力量失控而陷入内部倾轧与癫狂,如同仙舟所载的魔阴身之患;
要么因过度依赖赐福、缺乏自身演进之道,在祂离开后便逐渐凋零,难以形成可持续的、内在驱动的生长模式。
“纯粹的赐予,若不能转化为自身生长的动力,终是昙花一现。”
云茹心中默念。她降临此世,以无上伟力拨乱反正,重塑山河,但若有一日她离去,这初生的“丰饶之世”是否会重蹈覆辙?
仅靠她留下的丰饶神迹和制定的规则,足够支撑这个世界走向长久的繁荣,并能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内部僵化或外部挑战吗?
洪承畴在辽东的例子,提供给了她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思路。
他在辽东和蒙古草原的作为,虽然带有浓厚的个人风格,但确确实实是在尝试将“丰饶”的理念与当地的实际相结合。
此事让云茹深受启发,赐予他们丰饶之力,并非塑造一个单纯的执行者,而是能在这力量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才能与处境,去开拓、去探索属于自己的“丰饶之道”。
不再是单纯的“授人以鱼”,而是“授人以渔”的尝试。
“或许,这才是正途。”云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遴选数位心性、能力、机缘俱佳者,成为丰饶行者,赐他们丰饶根基之力连接命途本身,然后放手让他们去广阔的天地中开拓、实践,找到并践行属于他们自己的‘丰饶之道’。”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她对未来的规划豁然开朗。这些行者,将如同种子,播撒向四方。
如此一来,即便她日后离开,这个世界也已经拥有了多个强大的、内蕴丰饶理念与力量的中华文明核心,足以让此界的中华人民屹立于万邦之林,开创一个真正强盛、无需仰人鼻息、足以让后世华夏子孙永远扬眉吐气的崭新时代。
这远比她事必躬亲、永远作为最高主宰更有意义,也更具可持续发展的潜力。
正当她思绪流转至此,静室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位新政推行官躬身入内,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低声禀报道:
“仙师,福建总兵郑芝龙遣使送来邀请函,恳请仙师驾临安平镇一叙。”
云茹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接过信函,拆开,大致看了一眼。
“安平镇……郑芝龙的老巢。”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容。
这位“闽海王”倒是沉得住气,直到自己展现出对福建的控制力后才发出邀请,既显示了实力,也表明了态度——海上,仍是他的天下。
云茹淡淡地对侍立一旁的随行人员吩咐道。
她倒想亲眼看看,这个能在明廷、海盗、西洋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枭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至于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 云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超越时空的复杂神色。
在她的认知里,他是于国破家亡之际,高举抗清义旗,叱咤东南海上,甚至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宝岛的民族英雄。那份忠贞、那份气节、那份能力,足以名垂青史。
“可惜,此世的大明,不会走到那一步了。”
历史的河流已然因她的出现而改道,曾经的悲壮与无奈,已经被扭转了。
或许,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他能走出不同于历史的、更加辉煌的道路?
“一个值得观察……或许可以引导的苗子。”她心中悄然定下了一个念头。
这位未来的国姓爷,在此世,是否正是一颗优秀的“丰饶行者”的种子?
或许,这次安平之行,正是一个近距离考察的契机。
“告诉来使,两日后,本座当前往安平一会。”
云茹淡淡地对一旁的随行人员吩咐道。
两日转瞬即逝。
这一日,安平港内外戒备森严,却又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种刻意的隆重气氛。郑家水师的主力战舰在港外列队,旌旗招展,声势浩大,却并无肃杀之气,更像是一场盛大的阅兵式。
已近中午时分,港口的了望塔上突然传来信号。只见天际尽头,一道青虹掠过天际,速度并不迅疾,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威严,径直朝着安平港而来。
郑芝龙早已率领郑家核心成员、重要部将以及地方官员在码头等候。他今日身着正式的官服,显得格外庄重。看到那道青虹,他眼神一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低声道:“来了。”
郑成功站在父亲身侧,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紧紧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青影,心中充满了好奇、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位搅动天下风云、被传得如同神魔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青虹敛去,云茹的身影轻盈地落在码头最前方的空地上。
依旧是那一袭简单的青衣,赤足而立,周身并无耀眼光华,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令周围喧嚣瞬间平息的气场。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了为首的郑芝龙身上。
就在云茹身影清晰的刹那,郑成功感觉自己的呼吸为之一窒。
与他想象中任何可能的形象都不同。没有慑人的威压,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没有寻常高手外露的锋芒。
眼前的女子,年轻得过分,容貌清丽绝伦,却并非那种令人心旌摇曳的美,而是如同远山积雪,皓月当空,带着一种彻骨的宁静与疏离。
“这便是……仙师?”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竟是这样……年轻?不,不是年轻,是……超脱了时光的痕迹!”
他无法将眼前这清冷如仙的身影与那些翻天覆地、阵斩大军、点化瑞兽的惊天伟力联系起来,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神剧震。
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在他心底萌生——渴望了解,这平静外表下,究竟蕴含着怎样的世界与力量。
“劳烦郑总兵久候了。”云茹开口道,她的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郑芝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施以大礼,声音洪亮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末将郑芝龙,参见仙师!仙师驾临安平,真令蓬荜生辉,末将与闽海将士,不胜荣幸之至!”
他身后的众人也齐刷刷躬身行礼,场面肃穆。
云茹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郑芝龙,在他身旁那个努力保持镇定、眼神中却难掩好奇与审视的少年脸上停留了一瞬。
“郑总兵不必多礼。闻听安平乃闽海重镇,水师雄壮,本座亦是好奇已久,今日特来一见。”
她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仿佛真的只是应约前来参观的客人。
郑芝龙心中稍定,连忙侧身引路:“仙师请!酒宴已备好,还请仙师稍作歇息,容末将细细禀报闽海情势。”